赢高熙张了张嘴,原本还想劝一劝,甚至再加几句情绪上的火头,把人推向他那边的阵营。
可话到舌尖,赢高熙又犹豫了一下。
他忽然顿住了。
毕竟赢高熙心里也清楚。
光凭“是太子”三个字,就想让李北玄立刻上船,那是痴人梦。
李北玄可不是那些被一腔热血冲昏头脑的庸才,他在朝堂这些年,行事虽有锋芒,却从不莽撞。
这种人,若不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哪怕再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李北玄也不会轻易上船。
再催促下去,反而会引得他警惕怀疑,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赢高熙慢慢收回那股急劲儿,语气缓了下来。
点头道:“妹夫的不错,我今日请你来,便是为了姑父无辜蒙冤之事,自然要与你分清楚。”
罢,赢高熙抬手晃了晃酒壶,又替李北玄斟满一杯,算是给自己一点下去的时间。
整理了一下思绪后,沉声道:“太子对姑父下手,并不只是冲着烈记行货去的,更不是单纯要恶心你……”
“本王句真心话,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太子第一个挑起来的。”
“哦?”
李北玄眨了眨眼,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随后便听赢高熙笑了一声,指着李北玄道:“起来,此事和你也有几分拐着弯儿的关系。”
“你那定远伯的宅子,还记得原是谁的府邸吗?”
李北玄闻言,点零头。
心中飞快翻检记忆,把这个陈年旧事从脑子深处扒拉了出来。
随后出了一个名字:“靖安王。”
赢高熙笑了笑,抬手虚虚一指:“果然,你的记性向来不差。”
靖安王。
这个名字,在长安城里并不算陌生。
那是赢世民的亲弟弟,按辈分,是如今皇族里,最早一批的骨血嫡亲之一。
而李北玄在住进定远伯府之后,便将靖安王此洒查了一番。
现在再想起当初调查后得出的结果,李北玄莫名其妙的感觉有些好笑。
因为赢世民此人,在子嗣繁盛这件事上,那算得上是当之无愧的行家里手。
有名有姓的子女就有二十多位,没名没姓的更是难以统计。
但这份优良血统,显然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遗传来的。
他那位老爹,也就是开国皇帝赢渊,就是一位比赢世民更夸张的超级种马。
赢渊在年轻时四处征战,凡是打下来的地方,不管是公主、贵女,还是名门庶女、民间女子,都能在他的后宫或外宅里找到踪迹。
结果是,他的儿子名单长得可以编一本册子。
足足二十多个有封号的皇子,没封号的还有一大堆。
靖安王,就是这二十多个皇子中的一个,行十三,名元方。
而要这位靖安王元方,和李北玄的关系,还得绕一个大圈子。
得从秦末开始起。
当年赢渊造反起兵的时候,曾干过一件和汉高祖刘邦极为相似的事。
逃命的路上,嫌车子跑不快,就把儿子一个个往车外扔。
而且一扔,不是象征性地放下,是实打实地丢弃,生死不顾。
那一幕,堪称武朝宗室史上的奇谈。
而几个被扔下的皇子,也命运各异。
老五,赢智云,被秦兵抓住,当场斩杀。
十九,赢灵夔,命大,侥幸活下来,却流落民间,改名换姓叫赵孟起,成了蓝田五大善人之一。
还有一个,就是这位靖安王元方。
元方命硬,而且机灵,跌下车后靠着一身能言善辩和一点点手腕,硬是熬到了赢渊起兵成功,再被接回去。
当年,这桩“弃子又迎”的荒唐事,当时在宗室内部是绝口不提的禁忌。
但赢渊自己,倒是对元方多了几分愧疚。
而这种愧疚,后来变成了宠爱。
元方年少时聪明,做事圆滑机警。
难听点,就是会做人、懂见风使舵。
他懂得怎么在父皇面前表现孝顺,又懂得怎么在兄弟之间挑拨逗弄以取乐。
更重要的是,他有生的zz嗅觉,能察觉风向的变化。
武朝初立的那几年,朝局还远未稳固,宗室之间的暗流依旧汹涌。
当时年幼的元方,便很快选定了自己的靠山。
太子赢建成,也就是当时的皇长子。
站队站得极为干脆,从不犹豫。
只要是赢建成和二皇子赢世民的争斗,元方必然在前者那边,不仅在明面上帮腔,还在暗地里替赢建成放冷箭。
那些年,赢世民刚刚崭露头角,手握部分兵权,却处处被太子一党打压。
元方这种背后戳刀子的手段,让他吃了不少暗亏。
有好几次,赢世民麾下的心腹,差点因为元方递去的纸条被调离军中,甚至在边关差点出过人命。
赢世民虽然心有恨意,却一直忍着。
一来是因为元方在父皇面前地位不低,得宠。
二来是因为,他毕竟是弟弟。
那时候,赢世民还抱着亲兄弟总能有和解的一丝幻想。
然而这种幻想,在玄武门之变后,被彻底碾碎。
那一年,赢世民孤注一掷,先发制人,血溅玄武门,逼太子赢建成自裁,废掉三皇子赢元吉,终于夺下储君之位。
局势刚刚平定,他本想对元方网开一面。
毕竟对手已经死了,没必要对一个手无兵权的弟弟赶尽杀绝。
可元方的性子里,有一样东西是改不聊。
那就是刁滑而不知收敛。
他不仅没在风声最紧的时候低调收声,反而暗中联络旧日太子党的残余势力,试图为赢建成翻案。
更有人证实,他甚至与外藩使者私下接触。
这些事落到赢世民耳朵里,就不是弟弟胡闹那么简单了。
那是赤裸裸的谋逆。
赢世民忍了三次,最后一次是在某个冬月的大朝会之后。
那,元方在人前还恭恭敬敬地称“皇兄圣明”,转头就派心腹去联络了一位被贬的旧朝将军。
结果信使半路被拦,口供和信件一并送到了皇帝案头。
赢世民看完,只了一句:“送去宗正司。”
而一个月后,长安传来消息。
靖安王元方暴病身亡,享年二十七岁。
而元方死后,府邸被收归内库。
直到去年,朝廷分封定远伯府时,这座旧宅被拨给了李北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