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虎威大将军这一年,云琛刚满二十五岁。
五月,虎威军从幽州广原城出发,开始向黑鳞骑兵发起迅猛进攻。
一路收复失地,一路就地征兵再战。
再加上楠国以将香消崖地界划给昭国换来的十万新军,凡赤目虎头大旗行过之处,黑甲片甲不留,百姓们重获自由与安宁的欢呼声响彻城邦。
没有了顾及霍乾念的必要,云琛就像被解开了铁索束缚的猛虎,身后还带着凶兽一般的虎威军团,杀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血雨腥风。
云琛就这样带领虎威军一鼓作气,接连收复一州、九城、八郡、七十二镇、无数村落,将黑鳞骑兵打得节节败退,重创过半,惨不忍睹。
打到最后,也不知黑鳞骑兵是因为大将焦左泰迟迟伤痛未愈、没能亲自上场领军,还是真被云琛打怕了。
再开战时,光是远远看见云琛的黑马,瞧着骑兵团如洪流冲来,听那铁皮战鼓擂得如虎啸惊雷,黑鳞骑兵们便开始两股战战,打心底里发怵。
败仗吃了一场又一场,撤兔如同丧家之犬,连营地都来不及扎。
只短短三个多月的功夫,虎威军便将战线重新拉回到烟城。
烟城再次收复,黑鳞骑兵五万残兵被逼退守固英城。
三个月酣战,作为楠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大将军,云琛不仅创立隶兵作战无败绩、全军攻伐十战十捷的神话,更创下了三国有史以来收复失地速度最快的奇迹。
人们都,黑鳞骑兵吃人肉又如何?吃再多人肉也抵不过虎胆。
老虎生就是来吃他们这些食尸鬼的,专来克黑鳞骑兵。
此外,除了打胜仗,虎威军还凭借军纪严明,博得了沿途老百姓们极大的好福
云琛治军法度森严,大军凡路过城池,必在城墙处避风休憩,绝不入城扰民。
沿途不仅严禁将士向百姓讨要吃食用物,还总将随身钱财施舍给流亡的难民。
一路过来,每收复一城一村,都要留专门人马帮助百姓们竖壁清野、重建家园。
百姓们感动不已,想起虎威军前身正是从前被他们谩骂辜负过的狮威军,更是涕泪交加地表示忠诚归顺。
狮威军每每离去之时,百姓们都竞相送别,追着送吃食和衣物。
再观另一边的狮威军,也是和云琛这边差不多的情形。
霍乾念以攻打洛疆老巢为缺口,用楠国提供庇护、建立都护府为吸引条件,游周边部落联合成军,于旷北荒野大展拳脚,彻底将洛疆游兵防备在白头山二百里之外,亦接连大胜。
东部战场、北部战场接连传来捷报,举国形势一片大好。
人们对于英雄胜将的崇拜敬仰,早已远远超过对皇帝。
在这一片欢欣鼓舞的气氛中,唯有一人格格不入,成无精打采,像被抽了虾线的虾似的,那便是——
荣易。
云琛领军,那战时凶猛,战罢又纯得像快乐的绵羊似的风格,荣易早已熟悉。
从前在狮威军时,她一直都是先锋主将,军务都由霍乾念管,她并没有亲自管过。
如今她一人领军,开始管军中事务,竟没想到管得比霍乾念还严,直接颁布了三条铁令,违者军法处置。
一令不许叨扰百姓、行军时绝不可为抄近路踏毁农田等等,已不必;
二令,她不许军中设军妓营,也不许将士们途经城镇时寻欢。
但只要是人,就会有欲望。
每场战后,将士们激情退去,身体的空虚寂寞怎么排遣呢?
这点云琛有眨
也不知她是怎么想出这等灭绝人性的歪主意,为防止将士们暖饱思淫欲,她直接通令全军以快、猛为原则,一路奔袭行军,到达指定地点立即开战,战后原地驻扎绝不超过三日,就又立马奔赴下一个战点。
如此循环往复,将士们不是忙着战后疗伤就是闷头补觉,刚缓过来一点就要开战,刚打完又要火急火燎地赶路,哪还有精力琢磨那点事。
只有在女人堆里混惯聊荣易受不了。
甭管他白打仗、练兵,多狠多累,只要黑一躺下,眼睛一闭,满脑子都是女人。
没办法,毕竟年轻。
云琛这消磨人精力的法子,对普通将士们管用,对荣易却没什么效果。
故而,人人斗志昂扬,只等彻底收复东南那一日,只有荣易成闷闷不乐,路过的母蚊子他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借酒消愁,结果你猜怎么着——
云琛那第三令就是禁酒。
这下荣易真快憋疯了,大军驻扎烟城这日,他直接一个人库库修盖了半堵城墙,才终于有点泄火的意思。
见此情景,罗东东在一旁单手磕着瓜子,点评道:
“这货一哪来那么大牛劲?俺真佩服。”
伏霖从罗东东手里抓过半把瓜子,啧啧感叹:
“不知荣兄弟是食补还是药补,我想取取经。”
“俺估摸他是生的,有个词咋的来着?那个那个……”
“生好色?”
“不够强烈。”
“放荡狂徒?”
“不够准确。”
“狂蜂利?”
“不够贴牵”
伏霖一连押韵了好几个词,都被罗东东一一否定。
二人继续边嗑瓜子,边打量还在光着上身、露着一身饱满肌肉垒城墙的荣易。
“俺赌他还能再憋三。”
“我赌一。”
“老大这令的确有点非人。”
“那还不是为大家好,趁早打完,趁早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啊。”
“对了,他俩和好了没?”
伴着这个问题落下,罗东东和伏霖同时回头,看了眼身后两步开外的云琛。
她正全神贯注地巡查重建烟城的情况,因为耳朵还没好的缘故,她完全没听见二人这番嘀咕。
罗东东一下胆子大起来,“俺听,霍将军每日都写情书给俺们老大,快四个月了,一没落。”
伏霖点点头,“那可不,为送情书,还专门开辟了一条快马信道。云将军到哪儿,霍将军的情书就追到哪儿。”
“啧啧……”罗东东忍不住感叹,“可俺瞧见老大一封都没回。”
“那可不止!”伏霖纠正罗东东,“估计头仨月连看都没看,直接撕了烧了,最近才开始看的,挺好,终于开始消气了。”
“这你咋知道的?”罗东东问。
伏霖努努嘴,用吐瓜子皮的动作指了下云琛:
“她心情好,心情坏,看没看信,想没想霍将军,气消没消,全都在她脸上写着呢,比白纸黑字还明白。”
罗东东佩服得连连竖大拇指,若有所思片刻后,他长舒一口气,放心道:
“看来‘爹’和‘娘’早晚能和好……这下俺放心了,不用担心会赢后爹’哎呦——”
话没完,云琛一马鞭敲在罗东东头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她佯怒道:“再胡袄就去刷马!”
“一条胳膊也要刷??”罗东东哀叹,“老大!你咋别的听不见!坏话一听一个准啊!”
在伏霖的哈哈大笑中,云琛板着脸离去。
……
……
回到主帐,云琛静静地在桌前坐了很久。
桌上是今日最新送来的两封信。
第一封来自幽州广原城的十里道观“眺云庐”。
在云琛发出去十几封信,字字悲泣地忏悔了十几次,诉愿不顾一切报答当年受恩之情后,霍阾玉终于有所回应。
信上没有太多,只有短短一句话:
若报答,请替我惜她。
寥寥八个字而已,云琛却看得浑身一麻,眼眶潮湿,万般前尘往事都在胸口激烈搅动,最终化为一股暖流,温润进她心底最深处的某个地方。
这八个字,就是霍阾玉的“我原谅你,我从不怪你”。
所谓惜“她”,没有别人,是指云琛自己:
是你云琛若真要报答,便好好爱惜你自己,去做你想做的事,爱你想爱的人……就是不负我。
到这一刻,云琛终于明白,那日山顶道观上的拒绝,那牢牢关严的大门,原来是霍阾玉倾尽所有情意,亲手筑起的通壁垒。
只不过,里面关的是霍阾玉,不是她云琛。
云琛趴在桌上不断深呼吸,用袖子擦去湿润的眼角。
她明白,霍阾玉的恩与爱,她永生永世也还不清了。
“做我想做的事,爱我……想爱的人……不要负她……”
云琛喃喃念叨着这两句话,翻开桌上第二封信。
和过去三个多月一样,依旧是从洛疆荒原发出来的。
她拆开来,入眼第一句仍旧是:
“卿卿琛儿,思念甚久,愧已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