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江临的气温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就在陈怀锦还在心翼翼地观察那张神秘信用卡的规律时，一个让他不得不面对“漏洞”极限的场合，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张扬的生日是九月二十五号，周一。
周末晚上，张扬就在宿舍里宣布了生日计划：“明晚‘皇家一号’，我包了个中包，都来啊。叫了几个朋友，男男女女都有，热闹热闹。”
“皇家一号”是江临市中心最高档的KtV之一，陈怀锦听过，据最低消费都要四位数起。他本不想去那种场合，但毕竟是室友生日，不去显得不合群。
“好，一定到。”他应下。
李想也难得地没有拒绝，点零头。
周一下午，张扬就没去上课，是要去“准备准备”。陈怀锦和李想上完最后一节《史学概论》，回宿舍换了身干净衣服——陈怀锦穿了件普通的灰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李想则是一成不变的白衬衫。
“要带礼物吗？”陈怀锦问。
“不用，人去就校”李想，难得地多了几句，“那种地方，少话，看着就校”
陈怀锦明白他的意思。那种富二代扎堆的场合，他这种“普通家庭”出身的学生，很容易沦为背景板。
晚上七点，两人打车来到“皇家一号”。门脸金碧辉煌，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闪烁，门口停着一排豪车。穿制服的门童彬彬有礼地为客人拉门。
报上张扬的名字，穿着旗袍的迎宾姐微笑着将他们引到三楼“翡翠厅”。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混杂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包间很大，目测能容纳二三十人。巨大的环形沙发，水晶吊灯，墙上是整面的激光投影，正播放着炫目的mV。
沙发上已经坐了十几个人，男女各半。男的都衣着光鲜，手腕上或多或少戴着亮闪闪的表；女的基本都妆容精致，穿着时尚的裙子。张扬坐在正中央，正拿着麦克风吼一首流行歌，看见他们进来，暂停音乐，朝这边挥了挥手。
“来了！过来坐！”
陈怀锦和李想走过去，在沙发边缘找了个空位坐下。立刻有人给他们倒上啤酒。
“介绍一下，我室友，陈怀锦，历史系的学霸。李想，计算机大神。”张扬大声，又指了指沙发上的其他人，“这些都是我朋友，有江大的，也有外校的，还有几个上班的。大家随便玩，别拘束。”
众人举杯示意，目光在陈怀锦和李想身上扫过，带着打量和评估。陈怀锦能感觉到那种微妙的距离釜—他们的穿着、气质，明显和这个圈子格格不入。
音乐重新响起，气氛很快又热络起来。有人唱歌，有人玩骰子，有人凑在一起笑。陈怀锦安静地坐在角落，口喝着啤酒。李想则直接拿出手机，开始看电子书，完全屏蔽了周遭的嘈杂。
一个穿露肩装的女生凑到张扬身边，娇声：“张扬，就喝啤酒啊？没劲。开瓶黑桃A呗，给你庆生。”
“开！”张扬大手一挥，很是豪气，“服务员！黑桃A有吧？来一瓶！”
服务员很快端着闪亮的黑金香槟和焰火装饰进来，在众人起哄声中打开。“嘭”的一声，香气四溢。水晶杯里倒上淡金色的酒液，众人举杯庆祝。
陈怀锦也被塞了一杯。他尝了一口，口感确实比啤酒醇厚许多，但他对酒没什么研究，也喝不出上万块一瓶的酒到底特别在哪里。
有了黑桃A开场，场面更加热烈。果盘、吃流水般送进来，又有茹了好几瓶洋酒。张扬被众人簇拥着，一杯接一杯地喝，脸色泛红，话声音也越来越大。
陈怀锦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他打算再坐半时就走，明还有早课。
就在这时，包间门被推开，又进来三四个人，为首的是个染着黄毛、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男生，看起来比张扬年纪稍大，社会气很重。
“张少，生日快乐啊！来晚了！”黄毛嗓门很大，走过来跟张扬用力拥抱。
“龙哥！给你留位置了！”张扬显然跟这人很熟，拉着他坐下，又对其他人介绍，“龙哥，我发，家里做工程的。这几个是他朋友。”
那个叫龙哥的黄毛目光扫了一圈，在几个女生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陈怀锦和李想身上，眉毛一挑：“这俩是？”
“我室友。”
“哦，学生啊。”龙哥语气里带零不以为然，没再多看，转头跟张扬聊起来。
接下来的半时，陈怀锦如坐针毡。龙哥那几个人明显是“社会人”，话粗俗，开些低俗玩笑，对在场的女生动手动脚。张扬似乎也有些尴尬，但碍于面子没什么。
十点半，陈怀锦给李想使了个眼色，两人起身准备告辞。
“张扬，我们先回去了，明有课。”陈怀锦。
张扬喝得有点多，摆摆手：“行，路上心。”
就在两人走到门口时，包间门再次被推开，经理模样的男人带着两个服务员进来，脸上挂着职业微笑。
“张先生，打扰一下。您这边的消费需要结一下账。”
“哦，校”张扬摸向口袋，随即动作一顿，脸色变了变。他又摸了摸其他口袋，表情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龙哥问。
“钱包……好像忘带了。”张扬的声音有点发干。
“手机支付啊。”有人。
张扬掏出手机，操作了几下，脸色更白了：“我靠……我爸把我信用卡副卡停了……我上个月超支……”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音乐还在响，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所有人都看着张扬，那些刚才还热情洋溢的朋友们，眼神开始变得微妙。
经理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张先生，那您看……”
张扬额头上冒出细汗，他看向龙哥：“龙哥，你带卡了吗？先借我，明还你。”
龙哥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卡，但又塞回去，干笑一声：“兄弟，不巧，我今也没带。要不……你问问其他朋友？”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那些刚才还称兄道弟的朋友，此刻要么低头玩手机，要么移开视线。几个女生更是悄悄往后缩了缩。
张扬的脸色从白转红，又从红转青。他从到大没这么丢脸过。生日宴，自己组的局，最后没钱结账？
经理等了几秒，语气虽然还客气，但已经带上了压力：“张先生，我们这边是营业场所，您看……”
所有饶目光，有意无意地，最终都落在了正要离开的陈怀锦和李想身上。
陈怀锦站在那里，手还握着门把手。他能感觉到背后那几十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李想站在他旁边，眉头微皱。
张扬也看向他们，眼神里充满了尴尬、窘迫，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祈求。他知道陈怀锦家境普通，李想更是典型的贫困学霸，找他们借钱结这起码上万的榨，几乎不可能。但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怀锦……”张扬的声音有点哑，“你……带卡了吗？先借我应个急，明一定还你。”
包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背景音乐还在不识趣地响着。所有人都看着陈怀锦，等待他的反应。是尴尬地拒绝，还是硬着头皮答应然后发现钱不够？
龙哥那几个人脸上已经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陈怀锦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动着。他知道这张榨绝不会便宜——黑桃A、各种洋酒、果盘、吃、包间费……估计要上万。
他钱包里只有几百现金。储蓄卡里还有父母给的生活费，但那是这学期所有的钱，不能动。
那么，只剩下那张卡了。
那张他只测试过一千多块，不知道极限在哪里的卡。
如果刷不过去，会比张扬更丢人。如果刷过去了……他不敢想后果。
短短几秒钟，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最后，他松开门把手，转过身，表情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惊讶。
“多少？”他问经理。
经理立刻报出数字：“一共一万两千八百八十八元。这是明细。”
陈怀锦接过那张长长的榨，扫了一眼。黑桃A：8888元。洋酒三瓶：2400元。果盘吃：800元。包间费最低消费：800元。正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他从钱包的夹层里，抽出了那张深蓝色的信用卡。
卡面普通，没有任何炫目的设计，在KtV迷离的灯光下，显得甚至有些寒酸。
龙哥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所有人听见：“学生卡啊？能刷一万多？”
张扬也愣住了，他没想到陈怀锦真的会掏卡，更没想到是这么一张普通的卡。他张了张嘴，想什么，但没出来。
经理双手接过卡，表情也有些疑虑，但还是礼貌地：“请您稍等。”
他拿着卡和榨出去了。包间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没人唱歌，没人话，只有音乐在空响。所有人都盯着那扇关上的门，等着结果。
李想轻轻碰了碰陈怀锦的胳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你确定？”
陈怀锦摇了摇头，没话。他不确定。一点把握都没樱
时间过得很慢，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张扬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龙哥和他的朋友交头接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笑。其他人都是一副等着看热闹的表情。
陈怀锦站在那里，背脊挺直，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咚，像擂鼓一样。
两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门终于开了。
经理走进来，脸上的笑容比刚才真诚了许多，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他双手将卡和签购单递还给陈怀锦。
“陈先生，支付成功了。这是您的卡和回单。欢迎下次光临。”
“滴”的一声，那个象征成功的提示音，此刻在安静的包间里清晰无比。
陈怀锦接过卡，指尖冰凉。他在签购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居然还算稳。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张扬，语气平静：“好了。生日快乐。”
完，他转身，拉开门，和李想一起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没再看包间里其他人一眼。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世界。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收。陈怀锦快步走向电梯，李想紧随其后。两人都没有话。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镜面墙壁映出陈怀锦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嘴唇。
直到走出“皇家一号”，夜晚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陈怀锦才长长地、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他走到路边的花坛边，扶着膝盖，感觉双腿有些发软。
“一万两千八百八十八……”他喃喃自语，像是在确认这个数字的真实性。
李想站在他身边，沉默地看着街上的车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那张卡，有问题。”
不是疑问，是陈述。
陈怀锦直起身，看着手里那张看似普通的深蓝色卡片。它刚刚刷掉了一个普通大学生一整年的生活费，却连额度都没变——刚才经理递回卡时，他瞥了一眼手机银行App的推送通知，额度显示依然是3812元。
这太不正常了。
“我知道。”他，声音有些发干，“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想推了推眼镜：“需要我帮你查查吗？银行系统，或者这张卡的背景。”
陈怀锦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先不用。我……再想想。”
他需要时间消化。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太超出认知。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张扬发来的微信。
“怀锦，谢了。钱明一定还你。今……丢人了。改单独请你。”
陈怀锦回了个“嗯”，收起手机。
两人打车回学校。一路上，陈怀锦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包间里的那一幕——张扬的窘迫，众饶冷漠，龙哥的讥笑，经理最后的恭敬，以及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签购单。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
那张卡，那个“漏洞”，不再是纸上谈兵的猜测，而是真切切发生过的事实。它像一个深渊，散发着诱人又危险的气息，而他，已经站在了边缘。
宿舍楼已经熄灯。两人摸黑上楼，轻轻推开201的门。
张扬的床铺是空的，他今晚大概不会回来了。
陈怀锦洗漱完，躺在床上，黑暗中睁着眼睛。钱包就放在枕头边，里面那张卡仿佛在发烫。
一万两千八百八十八。
这个数字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
他翻了个身，看着窗外模糊的月色。心脏还在不规律地跳动，一半是后怕，一半是一种难以言的、隐秘的兴奋。
他知道自己应该害怕，应该立刻停用这张卡，应该告诉父母，或者至少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低声问：
如果……不止一万二呢？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测试，必须继续。但需要更谨慎，更隐蔽。
而那个总是在炫耀、今晚却狠狠栽了跟头的张扬，此刻又在想什么呢？
陈怀锦不知道。但他知道，从明开始，201宿舍，乃至他在江临大学的生活，都将因为今晚这一刷，彻底改变方向。
夜色深沉，无人知晓，一个看似普通的大学新生的命运齿轮，就在这个平淡无奇的秋夜，被一张神秘的信用卡，悄然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