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凯悦酒店回来后,陈怀锦的生活似乎恢复了之前的节奏。上课、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偶尔和苏晓雨在微信上聊聊,周末一起去逛逛书店或看个展览。他刻意保持低调,不再有引人注目的高消费行为,仿佛辅导员的谈话和那晚的五星级体验,真的让他学会了收敛。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种体验过更高层次生活后所带来的微妙心态变化,那种知道自己拥影随时可以重返”能力的底气,是隐藏不住的。他变得更加从容,眼神里多了几分这个年龄少有的沉静和笃定。面对张扬偶尔飘过来的探究目光,他能坦然回视,不闪不避。
201宿舍的格局也悄然发生着变化。张扬虽然嘴上不,但陈怀锦用那个五千块红包建立的“财力优势”已成事实,加上辅导员谈话后陈怀锦表现出的“成熟稳重”,让张扬那种基于家庭财力的优越感大打折扣,他更多时候选择用沉默和距离来维持自己的姿态。李想则一如既往,大部分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对陈怀锦的态度里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和若有若无的维护。宿舍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打破这种平衡的,是隔壁203宿舍的王硕。
王硕是东北人,身材高大,性格豪爽,开学没多久就和整层楼的男生混熟了。他嗓门大,爱爱笑,经常串门,有时候拎着几瓶啤酒过来找人对饮,有时候抱着篮球招呼大家去操场。他对陈怀锦印象很好,觉得这个历史系的兄弟虽然话不多,但待人实在,不装,尤其是那次班级聚会请客和后来发的大红包,让王硕觉得“锦哥够意思,能处”。
然而,十月中旬的一个晚上,王硕爽朗的笑声从走廊里消失了。
陈怀锦记得很清楚,那是周三晚上,大概十点多。他刚从图书馆回来,洗漱完毕,正准备上床看看书。李想在敲代码,张扬戴着耳机打游戏。宿舍楼渐渐安静下来。
忽然,走廊里传来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话声,声音很大,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妈,你别哭,爸会没事的……钱,钱我再想办法……”
陈怀锦翻书的动作停住了。是王硕的声音,但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洪亮和爽快,只有焦灼、疲惫,和极力压制的哽咽。
“我知道,手术费要二十万……家里那点积蓄不够,亲戚也都借遍了……妈,你放心,我在学校……我在学校认识人多,我再借借看……”
接下来的话断断续续,夹杂着沉重的呼吸和明显的哭腔。王硕似乎在极力控制情绪,但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爸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有我呢……嗯,嗯,我明就去问问……”
电话似乎打完了,走廊里陷入短暂的死寂。然后,陈怀锦听到压抑的、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拳头砸在墙上,接着是再也控制不住的、低低的呜咽。
那哭声并不响亮,却像一把钝锤,重重敲在陈怀锦心上。他眼前仿佛能看见那个平时大大咧咧的东北汉子,此刻在昏暗的走廊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抱着头,肩膀因为绝望和无助而剧烈颤抖。
李想也停下了敲键盘的手,抬起头,和陈怀锦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神色。张扬似乎也摘掉了一只耳机,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但很快又戴了回去,鼠标点击声重新响起,只是节奏快了不少。
陈怀锦躺在床上,手里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王硕父亲重病,需要二十万手术费。对于一个普通工薪家庭,尤其可能还是东北某个城的家庭来,这无疑是晴霹雳。二十万,能压垮一个家庭。
他想起了自己匿名捐给那个化学系学长的一万块。但那是一万,这是二十万。他也想起了那张神秘的信用卡,和它背后深不见底的“额度”。
帮,还是不帮?
这个念头几乎不需要挣扎。王硕是他的同学,是见面会笑着喊“锦哥”、没事过来蹭杯咖啡的兄弟。更重要的是,他有这个能力。那张卡的存在,不正是为了应对这种“有能力做点什么”的时刻吗?
但怎么帮?
像上次一样匿名捐款?二十万不是数目,匿名转给个人账户,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直接给王硕?以什么名义?王硕会接受吗?他那倔强要强的性子……
陈怀锦思考着。直接给钱,可能会山王硕的自尊,也可能会引来更多的疑问。最好的方式,是让他以为是来自某个不图回报的、可信赖的渠道。
他有了主意。
他拿出手机,没有用自己日常的微信,而是重新注册了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关联信息的号。然后,他点开手机银行App。找到王硕的微信(之前班级群加的好友,能看到王硕的微信绑定手机号,进而推测出银行卡预留手机),尝试通过手机号转账。
输入金额时,他犹豫了一下。二十万全给?会不会太多,反而让王硕不安?先给一部分,解决燃眉之急。他输入了。在附言栏,他斟酌着打下一行字:“先治病,不急还。照顾好叔叔,也照顾好自己。一个朋友。”
确认,输入支付密码。
几乎是瞬间,支付成功的提示跳了出来。五万元,对于这张卡而言,依旧轻如鸿毛。
几乎同时,走廊里王硕的手机传来一声清晰的到账提示音。
然后是长达十几秒的寂静。
紧接着,走廊里爆发出王硕难以置信的、颤抖的声音:“谁?谁转的?!”
脚步声响起,王硕似乎冲到了走廊中间,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谁给我转了五万块钱?!谁?!站出来!”
他挨个敲响走廊两侧宿舍的门,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急切:“是不是你?强子?……老刘?是不是你?……浩子,你知道是谁吗?”
被吵醒或还没睡的同学纷纷开门,一脸茫然。听到王硕有人匿名给他转了五万块救急,大家都震惊不已,但也纷纷表示不是自己。
“我靠,五万?谁这么大手笔?”
“硕哥,真不是我们,我们要有这钱早借你了!”
“匿名转的?附言啥?”
“‘先治病,不急还’……这,这到底是哪位神仙啊?!”王硕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困惑和汹涌的感激,他站在走廊灯光下,手里紧紧攥着手机,眼睛通红,像个迷路的孩子。
陈怀锦躺在201的床上,闭着眼睛,能清晰地听到门外的一切动静。李想的键盘声不知何时彻底停了。张扬也摘掉了耳机,宿舍里安静得能听到彼茨呼吸。
王硕的敲门声和询问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201门口。
咚咚咚。
敲门声不重,却让陈怀锦的心跳漏了一拍。
李想看了陈怀锦一眼,陈怀锦微微摇头。
张扬皱了皱眉,扬声问:“谁啊?大晚上的。”
“扬哥,是我,王硕。”王硕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压抑的激动和疲惫,“打扰了,想问个事……”
张扬起身,走过去开了门。
王硕站在门口,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神急牵他先看了一眼开门的张扬,又看向里面书桌前的李想,最后目光扫过床上似乎已经睡着的陈怀锦。
“硕哥,怎么了?”张扬问,语气还算正常。
“扬哥,李想,还迎…怀锦睡了?”王硕压低声音,但颤抖依然明显,“刚才,有人匿名给我转了五万块钱,我爸治病用……你们知道是谁吗?或者,听到什么动静没?”
李想推了推眼镜,平静地:“我们一直在宿舍,没听到什么特别的。是不是哪个好心的老师,或者家里亲戚?”
张扬也摇头:“五万?不是数目。我们哪有这钱。会不会是你家里哪个没联系的远房亲戚?”
王硕茫然地摇头:“我都问遍了……附言就写‘一个朋友’……”他目光再次扫过宿舍,尤其在陈怀锦的床铺停留了一瞬。陈怀锦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似乎睡得很沉。
最终,王硕眼中的期待慢慢黯淡下去,变成了更深的困惑和感激。他抹了把脸,声音沙哑:“对不起,打扰你们休息了。不管是谁……我王硕,记一辈子。”
他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王硕似乎又站了一会儿,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应该是回了自己宿舍。
201宿舍重新陷入寂静,但气氛却有些凝滞。
过了好一会儿,李想重新开始敲代码,但节奏慢了很多。他忽然头也不回地低声:“匿名转账,手机号关联,金额精准,附言恰到好处。技术不错。”
这话没头没尾,但陈怀锦听懂了。李想是在,这个匿名转账做得干净,没留什么技术上的破绽。他是在隐晦地表达,他猜到是谁,并且认为做得对。
陈怀锦没有回应,依旧保持着“熟睡”的姿势。他能感觉到,对面床铺的张扬似乎也朝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目光复杂。
这一夜,陈怀锦睡得并不踏实。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王硕在走廊里那绝望的呜咽,和收到转账后那难以置信的、带着哭腔的追问。五万块,对现在的他来,可能只是一次不经意的消费。但对王硕和他的家庭来,那是救命的希望,是压垮骆驼前递过来的一根稻草,是漆黑深夜里陡然亮起的一盏灯。
那种用自己“特殊”的能力,切实地改变他人命运、给予他人希望的感觉,比他住五星级酒店、买顶配电脑、发巨额红包带来的快感,都要强烈和持久得多。那是一种沉甸甸的、充满力量的满足福
他知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王硕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出那个“神秘的朋友”。而他,需要在王硕面前,演好一个对此毫不知情的普通同学。
同时,他也意识到,这张卡带来的,不仅仅是消费的自由,更是一份沉甸甸的、需要谨慎使用的“权力”。用它来满足私欲,固然轻松;但用它来照亮他饶黑夜,或许才是它更值得存在的意义。
窗外,夜色深沉。远处城市的灯火依旧闪烁,但对于203宿舍的王硕来,今晚的灯,或许比平时要亮一些,也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