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国这番话得坦荡。
他当然有想法。
怎么可能没想法?
想当初,自己刚来江城,林宇干的那些事儿桩桩件件都踩在他的雷区上蹦迪,把他气得吃降压药。
可后来呢?
他亲眼看着江城死气沉沉的经济活了。
看着那些下了岗,没了指望的工人脸上重新有了笑。
看着市里的财政账户,数字一比一好看。
尤其是他老婆,有晚上睡觉前,幽幽地跟他了一句。
“老何啊,我瞅着,你再跟不上那林市长的步子,别他跑,你都得被时代给淘汰了。”
那一晚,他彻夜未眠。
现在看来,他无疑是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
在赵达功、梁文源和何建国的陪同下。
郭毅和钱老走在江城的街道上。
虽然因为林宇在d校的“胡言乱语”,上面要求对南江的一些项目进邪拨乱反正”,但江城的底子,却异常扎实。
街道上的人,比想象中多了不少。
一张张脸上,看不出惶恐和不安。
反而,当他们注意到这几个气度不凡的老人时,更多的是好奇和打量,没有丝毫的畏惧。
满是期盼和渴望。
车队最终停在清河区的一家社区商店门口。
铺面不大,但干净敞亮。
玻璃门上贴着红色的剪纸窗花,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南江优选(清河花园路店)】。
里面人头攒动,收银台前排着队。
郭毅停下脚步,指着里面涌动的人潮,脸上露出几分兴趣。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首长,这是我们江城下属的清河县,在林同志的指导下,建立的面向居民的社区商店。”
何建国上前一步,刚准备介绍,一个穿着南江优选工作服,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快步迎了上来。
清河县的周全。
“领导好!”
周全站得笔直,声音里透着激动。
“里面的菜品,全部由我们清河县的蔬菜种植基地进行统一配送,保证头晚上采摘,第二一早就送到店里。”
“这样一来,既能保证农民朋友的销路和收益,也能保证菜品的新鲜,更能让城里居民用最实惠的价格,吃上放心菜。”
“同时,我们江城,乃至省里其他县市生产的日用品、商品,只要质量过关,销量好,都能上架我们的社区商店。”
“除此以外......”
周全到这,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郭毅身边那个从下车开始就黑着脸的钱老。
“销量不好的商品,我们会将顾客的评价和实时的销售数据,第一时间反馈给工厂,让他们对生产线进行调整。”
郭毅听得连连点头。
产销结合,数据反馈,闭环。
这套东西,听着简单,可真要落地,难如登。
这子,还真让他给搞成了。
周全见首长没打断,胆子更大了些,腰板也挺直了。
“截止在林同志去d校学习前,依照这个模式开设的社区商超,已经覆盖了南江全省,还在m都和港城开设了分部。”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本子,翻开,上面的数据密密麻麻。
“光是去年一年,这个模式就给清河县的农民朋友,人均增收一仟伍佰贰拾叁元五角八分!”
“给清河县,增加全年财政收入,两亿三千四百六十五万!”
赵达功喉咙里发出一声干响,下意识捏住了梁文源的手臂,捏得死紧。
一个县!
光靠卖菜卖货,一年就多出来两个多亿的财政收入!
这他妈哪是卖菜,这是印钞机啊!
郭毅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转头看向钱老,眼神里带着几分揶揄。
钱老被这个数字噎得半不出话。
他主管财政,最清楚这两个多亿的分量。
这笔钱,能给多少学校换新桌椅,能给多少村子修新路!
但他还是不服!
“那......那,那些菜贩子呢!”
钱老的手杖在地上一顿,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搞这个什么社区商店,把菜价压得这么低!那些靠卖菜为生的商贩怎么办?!”
“他们的活路呢?都被你们断了?!”
这是原则问题!
国营和集体挤压个体,这是要走回头路!
周全闻言,微微一顿。
赵达功和何建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就怕问这个!
然而,周全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首长,您对了。”
“当时,我们也面临这个问题。那些菜贩子,确实闹过。”
周全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甚至林同志当初还盼着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能把他这个代理市长给冲了。”
“噗——”
赵达功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咳死。
你个兔崽子!
当着郭老的面,你这个干什么!
这不是把林宇往火坑里推吗?!
果然。
钱老一听这话,整个人精神一振,拐杖都差点扔了!
“看!看看!”
他指着周全,对着郭毅喊。
“我就他思想有问题!他这是唯恐下不乱!”
郭毅却摆了摆手,示意周全继续下去。
“但是,我们班子在项目落地前,早就对这个问题进行过研究和预牛”
周全的语气恢复了平静。
“我们提前找到了那些菜贩,把他们分成了几类。”
“有头脑,会经营的,我们就把社区商店承包给他们,让他们从摊贩变成店主,我们统一供货,他们赚取销售分成。”
“年轻力壮,能吃苦的,我们就把他们转化成物流网络的专职送货员,负责从仓库到门店的配送。”
“还有一部分年纪大的,就安排在店里,负责理货、收银。”
周全再次翻开那个本子。
“经过转化,成为我们社区商店的店主,只要肯干,全年收入能够保证在万元以上。”
“专职的送货员,根据路途长短和配送量,平均月收入在三百到四百块不等,一年下来也有三四千。”
“比他们之前起早贪黑,风吹日晒地摆摊,只多不少,而且更体面,更稳定。”
钱老的嘴巴无声地开合。
他脑子里准备好的一百句批判,此刻全卡壳了。
牺牲者呢?阵痛呢?
怎么全变成皆大欢喜了?
这不科学!
这不符合规律!
任何改革,都必然伴随着阵痛,必然有牺牲者!
这子,他是怎么做到的?
钱老不甘心。
他看着周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这个事儿,就一点负面影响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