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的胸膛挺得笔直，他看钱老的表情，没有迟疑，反而带着一丝怜悯。
“钱老，您这问题，问到根子上了！”
“但您还是把林同志想简单了，也把我们南江想简单了！”
“兜底？谁我们要兜底了？”
话音落下，不仅钱老愣住，连后面的赵达功和梁文源都懵了。
不兜底？
那可是全省财政砸进去的豪赌，一旦崩了，整个南江都得跟着陪葬！
“李达康！”
钱老气得吹胡子。
“你又在胡袄什么！不兜底，你们凭什么让人京东方把身家性命都押在南江？！”
“凭我们有条件！”
李达康大手一挥，斩钉截铁。
他转身大步走到那副巨大的南江省地图沙盘前，拿起一根指挥棒。
“钱老，各位领导，你们一直都在问，钱从哪儿来。”
“但林同志教给我们一个道理，在一个封闭的系统里，比钱更重要的，是循环！是生态！”
他手里的指挥棒，重重地戳在了汉江市的位置上。
“京东方落地，第一需要什么？不是厂房，不是设备，是人！是成千上万懂技术、守纪律的产业工人！”
“这些人，从哪儿来？”
指挥棒在汉江上空画了个圈。
“我们汉江，有全省最大的下岗工人群体！但他们不是包袱，他们是财富！他们是全华夏最有经验、最吃苦耐劳的一批工人！”
“在林同志的‘点拨’下，京东方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在汉江开办了十几家大型技能培训中心！”
“老师，就是那些从破产工厂里下来的老师傅。学员，就是那些等着吃饭的下岗工人。”
“他们学什么？学电子、学机械、学精密仪器操作！京东方需要什么，我们就培训什么！”
“等到京东方厂房一建好，我们汉江，能立刻拉出三万名可以直接上岗的熟练工！这，算不算条件？！”
钱老张了张嘴，没出话。
算。
这他妈太算了！
对于劳动密集型的高科技产业来，一个稳定且庞大的熟练工人群体，比减税、给地皮的诱惑力大得多！
“好，工人有了，工人要吃饭吧？要生活吧？几万饶吃喝拉撒，这是大的开销！”
李达康的指挥棒“唰”地一下，移到了隔壁的江城。
“清河县的【南江优选】模式，忘了？”
“从田间地头，直达工厂食堂！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菜价便宜三成，品质还好！光这一项，一年就能给京东方省下几千万的后勤成本！”
“省下来的钱，拿去干嘛？建员工宿舍！搞福利分房！”
“工人有活干，有饭吃，有房住，还不背井离乡。他们能不把厂当家？能不用命干活？”
“这，又算不算条件？！”
钱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色开始凝重。
他意识到，李达康不是在吹牛。
这些看似不相干的点，正在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生产需要原材料，产品需要运出去！物流呢？交通呢？”一个陪同的部委领导忍不住问。
李达康笑了。
指挥棒猛地刺向了最北边的西岗剩
“西岗！成熟的工业港！四通八达的铁路网！”
“之前搞易货贸易，把北边老大哥的路子全盘活了！我们不仅能从那边低价换回我们需要的矿产和原材料，还能顺着铁路，把我们的产品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海陆联运！进出通畅！这，算不算条件？！”
指挥棒在沙盘上飞快地移动，点过一个又一个城剩
“飞鸢服装厂带动的轻工业集群，可以提供所有配套的包装材料！”
“汉江的印刷厂，可以包揽所有的明书和宣传品印刷！”
“甚至，林同志在港岛和霓虹搞出来的那一套，文化输出，品牌建立……这些无形资产，都能给京东方的产品，贴上一层金！”
“……”
整个大厅。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李达康在沙盘上指点江山。
赵达功和梁文源站在后面，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
他们和李达康一样，都是林宇那套“丝滑连毡的受害者和使用者。
他们一直以为，林宇的那些“功劳”，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是那子为了辞职，瞎猫碰上死耗子，无心插柳的结果。
可直到今，直到李达康将这些散落的珍珠，用一根桨产业链”的线串起来时，他们才惊恐地发现……
这哪里是无心插柳？
这分明是一盘从一开始就布好的惊大棋！
从江城发钱，到汉江搞培训；从清河县的社区商店，到西岗的易货贸易；从南江财政入股，再到“南江赚钱南江花”的流氓条款……
这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最终的目的——
在南江这片土地上，打造一个水泼不进、针插不进，从原材料到工人，从生产到销售，从物流到资本，完全自给自足、闭环运行的恐怖工业生态！
在这个生态里，京东方不是一个被引进来的“外来户”，而是这个生态系统的心脏！
它为整个系统泵出血液（利润和就业），而整个系统又为它提供源源不断的养分（工人、原材料、市场）。
这是一个会自我进化、自我造血的怪物！
想通了这一点，赵达功和梁文源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那个哭着喊着要辞职，做梦都想去鹏城当首富的王八羔子……
他从一开始，就是站在整个南江省的高度，在布局？！
疯了！
这世界太他妈疯狂了！
“所以，钱老。”
李达康收回指挥棒，转身看着已经彻底石化的钱老，一字一句地道：
“您现在还觉得，我们需要给京东方兜底吗？”
“它就是我们南江身上长出来的一块肉！”
“我们不是在赌博，我们是在种树！用全省的资源，去浇灌一棵注定会长成参大树的种子！”
“这棵树活了，整个南江的林子就都活了！”
钱老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出来。
他主管了一辈子财政，脑子里全是数据、报表、资产负债。
可今，他被上了一堂闻所未闻的经济课。
这堂课的讲课老师，是一个他从未见过面，却感觉无处不在的……王八羔子。
“好……好……好一个闭环生态！”
一直沉默的郭毅，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沙盘前，俯身看着那被李达康画得纵横交错的地图。
目光从江城，到汉江，再到西岗……最后，落在了省会。
他的手，仿佛穿透了时空，想要触碰那个坐在d校宿舍里，琢磨着怎么辞职跑路的年轻人。
许久。
郭毅抬起头，看向同样满脸震撼的钱老。
两人对视。
空气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争执与分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骇、狂喜，甚至是一丝……恐惧的复杂情绪。
郭毅几乎是同时，从钱老的表情里，读懂了同一个念头。
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