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不见，孟沅似乎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清瘦，那么安静，像一株笔直的竹，风雨不折。
但仔细看，能看出她眼下淡淡的青色，和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陆燃关掉网页，靠在椅背上。
窗外传来远处教堂的钟声，悠长，沉重，一下一下，敲在寂静的夜里。
她想起三年前，在医院那个早晨。
醒来时病房空无一人，只有秦雨在。
她问有没有人来过，秦雨没樱
但她总觉得不对。
病房里有种很淡的香味，水杯里的水味道很特别，梦里有人握着她的手——
那些细碎的片段像拼图，在她心里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她没问，秦雨也没。
后来，她就来谅国。
开始还偶尔联系，节日发个祝福。
渐渐地，联系越来越少。
孟沅好像很忙，论文，项目，会议，永远有做不完的事。
陆燃也忙，训练，比赛，学业，时间排得满满当当。
两个人都像在逃避什么，又像在等待什么。
但等什么呢？陆燃不知道。
她只知道，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回不去了。
就像赛道上的那个弯道，入弯的角度早零点一秒或晚零点一秒，结果就完全不一样。
而她，在三年前的某个雨夜，就已经错过了那个最佳角度。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罗成的消息：“明年F3车队的试训机会，我给你争取到了。一月份，西班牙。”
陆燃盯着那行字，很久，才回：“谢谢罗哥。”
“好好准备，这是你梦寐以求的机会。”
“我知道。”
放下手机，陆燃走到窗边。
德国城的夜晚很安静，街上没什么人，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
远处有几扇窗户还亮着灯，暖黄的，像黑暗中漂浮的萤火。
她忽然想起杭城，想起家里的阳台，想起那个除夕夜，她和孟沅并肩站着看烟花。
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绚烂，短暂，像所有美好的东西。
那时候她以为，那样的时光会一直持续下去。
可三年过去了，她在德国，孟沅在江城，隔着七个时区，九千公里。
她们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像两颗遥远的星星，看似在同一个夜空，实则永不相交。
陆燃轻轻吐了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玻璃上晕开。
她伸出手指，在雾气上写了一个字，又迅速抹掉。
窗外的夜色很深，像深海，像远山，像所有回不去的过去。
她转身回到书桌前，打开训练计划表。
明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健身房，九点赛道训练，下午理论学习，晚上体能训练。
日程排得满满当当，没有空隙。
这样也好，她想。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江城。
孟沅坐在图书馆的自习区，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开着，屏幕上满是复杂的公式和图表。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图书馆里人很少，只有几个考研的学生还在埋头苦读。
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端起手边的咖啡。
咖啡已经凉了，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她皱了皱眉，但还是喝完了。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导师发来的消息：“论文修改意见已发邮箱，抓紧时间，下个月要投稿。”
“收到，谢谢老师。”她回复。
关掉手机，她看向窗外。
江城的夜晚永远灯火通明，长江大桥上的车流像一条发光的河，缓缓流淌。
这座城市从不沉睡，就像她一样——三年了，她好像忘了怎么好好睡觉。
偶尔在凌晨三四点，做完所有工作，躺在床上，她会盯着花板，听着自己的心跳。
一下，两下，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然后她就会想起很多事。
想起杭城的雨，想起温泉酒店的夜晚，想起医院里陆燃苍白的脸，和握在掌心的、带着薄茧的手。
那些画面很清晰，像昨才发生。但她知道，已经过去很久了。
三年。陆燃在德国展露头角，她在学术圈有名气。
两个人都在向前走，都在变得更好。
但她们之间那道鸿沟，似乎也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有时陆思思会给她发陆燃比赛的照片或视频。
她都会看，一遍，两遍，三遍。
看着那个在赛道上飞驰的身影，看着那个摘下头盔后汗水淋漓的脸，看着那双依然桀骜、但多了沉稳的眼睛。
然后她就会关掉视频，继续工作。
她知道陆思思想撮合她和别人，也知道自己每次都让陆思思失望。
不是对方不好，是她心里那块地方，已经被填满了。
虽然填满它的人已经离开，但那块地方依然满着，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孟学姐，还不走吗？”一个学妹走过来，心翼翼地问。
“马上就走。”孟沅笑笑，“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嗯，学姐你也别太拼了。”
学妹走后，孟沅收拾东西。
笔记本电脑，笔记本，几本厚重的专业书。她背起包，走出图书馆。
江城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江水潮湿的气息。
她慢慢走回宿舍——书架上摆满了书，桌上堆着论文和草稿纸，
墙上贴着一张世界地图，上面用红笔标出几个地方：德国，霍根海姆，纽博格林，斯帕……
那些都是陆燃比赛过的地方。
孟沅洗了澡，躺在床上。
手机屏幕亮着，是赛车新闻的推送：“中国将陆燃德国锦标赛夺亚，创个人最好成绩。”
她点开，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关掉。
夜很深了。她闭上眼睛，但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公式，图表，还有那个在赛道上飞驰的红色身影。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陆燃问她：“你过年开心吗？”
那时候她回答：“开心。”
是真心的。和陆燃、陆思思一起过的那个年，是她记忆中最温暖的年。
可那样的温暖，像烟火，绽放时绚烂夺目，熄灭后只剩冰冷的夜空。
孟沅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窗外，江城的夜晚依旧喧嚣。
车流声，风声，隐约的江水声，混成一片，像这座城市的呼吸，永不停歇。
而她在呼吸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明还有工作，还有论文，还有永远做不完的事。
这样也好。
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些不该想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