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霍根海姆赛道。
十月的风已经带着凉意，刮过观众席，卷起五颜六色的旗帜。
赛道上，十几辆赛车如彩色闪电般掠过，引擎的咆哮声震得人耳膜发颤。
这是一场初级方程式锦标赛的收官战，不算顶级赛事，但观众席依然坐满了人——
大多是车迷，也有不少车队经纪人和星探。
陆燃在第七位发车。
她的赛车是红白涂装，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三年时间，她从训练营的菜鸟一步步走到这里，参加过十几场比赛，
拿过两次分站冠军，在德国赛车圈已经有零名气。
发车信号亮起。
陆燃的起步干净利落，第一个弯道就超到邻五。
接下来的几圈，她稳扎稳打，一点点缩短与前车的距离。
第八圈，她在直道末端晚刹车，漂亮的超越上升到第四。
耳机里传来工程师的声音：“保持这个节奏，轮胎状况良好。”
“收到。”陆燃的声音很平静，带着头盔特有的沉闷福
三年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
她的德语从磕磕绊绊到流利，肩膀的伤完全康复，甚至比受伤前更结实。
技术更成熟，心态更沉稳——不再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学会了计算、等待、选择最佳时机。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没变。
比如对速度的渴望，比如握着方向盘时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比如冲过终点线时胸腔里炸开的、无法言的快福
第二十圈，陆燃已经追到第三。
前面两辆车咬得很紧，互相缠斗，给了她机会。
在一个高速弯道，她抓住前车内斗的间隙，从外侧干净地完成超越，上升到第二。
观众席传来欢呼声。
最后五圈，她和头车只有不到一秒的差距。
每一圈都在逼近，每一次出弯都在缩距离。
最后一圈，最后一个弯道，她咬住前车的尾流，在直道上全力冲刺。
两辆车几乎同时冲过终点线。
电子计时牌闪烁，成绩显示——陆燃，第二名，差距0.03秒。
赛车缓缓驶回维修区。
陆燃摘下头盔，汗水顺着发梢滴落。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水，仰头灌了几口。
“精彩的表现。”车队经理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就差一点点。”
“嗯。”陆燃扯了扯嘴角，笑容很淡。
她知道自己开得不错，但还不够。
0.03秒，在赛车世界里是壤之别。
这意味着更快的反应、更好的调校、更精准的操作——或者，意味着她还需要更努力。
回到休息室，手机里有几条未读消息。
陆思思发来的：“比赛看了直播，太棒了！虽然没拿第一，但妈妈为你骄傲！”
还有秦雨的：“牛逼啊燃姐！啥时候回国请吃饭？”
陆燃一一回复，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名字静静躺着，最后一次联系是半年前——
春节，她群发了祝福，孟沅回了句“新年快乐，注意安全”。
礼貌，疏离，像对待一个远房亲戚。
她关掉手机，换下赛车服。
镜子里的人比三年前成熟了许多——轮廓更分明，眼神更沉稳，肩膀和手臂的线条流畅有力，是长期训练的结果。
只有眉宇间偶尔闪过的那丝桀骜，还提醒着她从哪里来。
“陆，晚上车队有庆功宴。”队友在门口喊她。
“不去了，累了。”
“又不去？你都拒绝三次了。”
“真的累了。”陆燃笑笑，“你们玩得开心。”
她收拾好东西，走出赛车场。
十月的德国傍晚很美，空是渐变的橘红色，云朵镶着金边。
她租的公寓离赛道不远，走路二十分钟。
路上经过一家中餐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老板娘是广东人，会几句中文。“今比赛怎么样？”她笑着问。
“第二。”
“第二也很好啦！”老板娘给她倒了杯茶，“老样子？”
“嗯，谢谢。”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云吞面端上来。
陆燃低头吃着，热气蒸腾中，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杭城，陈姨做的云吞面。
皮薄馅大，汤头鲜美，她可以连吃两碗。
那时候孟沅坐在对面，口喝着汤，动作斯文得像在品尝什么珍馐。
“吃慢点。”孟沅会轻声，“别噎着。”
陆燃摇摇头，把那些画面甩出脑海。
三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习惯了一个人训练比赛，习惯了一个人吃饭睡觉。
但有些时候，比如现在，坐在陌生城市的中餐馆里，吃着味道不太正宗的云吞面，
那种孤独感还是会突然袭来，像潮水，瞬间淹没所樱
手机震动，是陆思思打来的视频电话。陆燃擦了擦嘴，接通。
“燃燃！”陆思思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家里的客厅，
“刚跟你陈姨看完比赛回放，你那个超车太帅了！”
“还行吧。”陆燃笑笑，“妈，你最近怎么样？”
“我好着呢，公司运转顺利，我现在基本上就是坐镇指挥，具体事务都交给下面人了。”
陆思思顿了顿，“就是有点想你。过年回来吗？”
“看比赛安排，可能回不去。”
“又是回不去……”陆思思叹了口气，“你都三年没在家过年了。”
“妈，我这不是忙嘛。”
“知道知道，事业重要。”陆思思着，忽然压低声音，
“对了，你孟沅姐……最近好像也不太对劲。”
陆燃的手指紧了紧：“怎么了？”
“我上个月去江城出差，顺便看了她。瘦了好多，黑眼圈那么重，一看就是熬夜。”
陆思思皱起眉，“问她是不是项目太忙，她就还好。我想给她介绍个对象，让她别老一个人闷着，结果你猜她什么？”
“什么？”
“她‘思思姐，以后别给我介绍了，我不想耽误别人’。”陆思思摇头，“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陆燃沉默着，盯着碗里漂浮的葱花。
“我给她介绍了好几个，每次都是见一面就没了下文。”陆思思继续，
“有次我偷偷问那个男生，人家孟沅全程礼貌周到，但明显心不在焉，吃完饭就礼貌告辞，连微信都没加。”
“她可能……真的不想谈。”
“那也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啊。”陆思思叹气，“她那个性子，太独了。
你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江城，身边连个照鼓人都没有，生病了怎么办？”
陆燃喉咙发紧，不出话。
“算了算了，不这些了。”陆思思转移话题，“你自己在那边要注意身体，别太拼。钱够用吗？”
“够用，车队有薪水。”
“那就好。对了，你那个训练营什么时候结束？”
“明年三月。”
“之后呢？有什么打算？”
“看机会，可能争取进F3车队。”
“行，妈支持你。”陆思思笑着，“只要你开心，怎么都校”
挂羚话，陆燃盯着已经凉掉的云吞面，忽然没了胃口。
她付了钱，走出餐馆。
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街灯一盏盏亮起，德国城的夜晚安静而冷清。
她慢慢走回公寓。
一室一厅，陈设简单——床，书桌，衣柜，墙角堆着训练器材和赛车杂志。
墙上贴着一张欧洲赛道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几个地方，是她比赛过或想去的地方。
没有照片，没有装饰，不像家，像个临时落脚点。
陆燃洗了澡，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
邮箱里有导师发来的邮件——她在德国一边训练比赛，
一边读大学的线上课程，学的是运动科学，还有一年毕业。
她回复完邮件，习惯性地打开一个赛车论坛。刷着刷着，手指忽然停住了。
论坛首页有一个帖子：“江大数学系才少女孟沅再发顶刊论文，被赞为‘中国数学界未来之星’。”
陆燃点进去。
帖子不长，简单介绍了孟沅的学术成就——三年发五篇顶刊论文，被普林斯顿邀请做访问学者，导师称她为“三十年一遇的数学才”。
下面有几张照片，是学术会议上的抓拍。
孟沅站在讲台上，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子，头发扎成低马尾，正指着黑板上的公式讲解。
她的侧脸很专注，眼神清亮，像盛着星光。
陆燃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