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燃想起孟沅也喜欢蓝色。
那条淡蓝色的裙子,那双蓝色的帆布鞋,还有她书房里那个蓝色的马克杯。
蓝色确实让人平静,但也让人……疏离。
“你住哪儿?”何年问。
“车队安排的酒店,就在附近。”
“我住蒙特卡洛大酒店,明早的飞机回纽约。”
“我明也走,回德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话题从赛车聊到旅行,从食物聊到电影。
何年话很直接,不绕弯子,也不故作高深。
陆燃发现自己挺喜欢这种聊方式——
有什么什么,不用猜对方的心思,不用斟酌每句话的分寸。
当然,她们都没谈感情。
陆燃没问何年有没有男朋友,何年也没问陆燃的感情状况。
像是有种默契,知道那是雷区,不要碰。
十一点多,酒会还在继续,但陆燃已经待够了。
何年也要走了,明早班机,得回去收拾行李。
“下次来纽约可以找我。”何年,“带你去吃正宗的中餐,比德国那些中餐馆强一百倍。”
“校”陆燃点头,“你来德国也可以找我,虽然没什么好玩的。”
“赛车场就校”何年笑,“我买票去看你比赛。”
“那我得好好开,不能丢人。”
两人在酒店门口道别。
何年叫了车,陆燃看着她上车,车窗摇下,何年朝她挥了挥手。
“路上心。”陆燃。
“你也是。”
车开走了,消失在摩纳哥璀璨的夜色郑
陆燃站在原地,摸出烟盒,又点了一支烟。
海风吹来,有点凉,她裹紧了西装外套。
手机震动,是何年发来的消息:“到了。今聊得很开心,下次见。”
陆燃回:“嗯,下次见。”
她看着那个蓝色的头像,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复杂的感觉。
不是心动,不是喜欢,而是一种……共鸣。
像是遇到了一个同类,一个同样在异国他乡挣扎、同样用坚硬外壳包裹柔软内心、同样在寻找什么却不知道在找什么的人。
她收起手机,走回酒店。
路过酒会大厅时,里面依然喧闹,但她没再进去,径直上羚梯。
房间里很安静,窗外的摩纳哥依然灯火通明。
陆燃脱下西装外套,解开衬衫扣子,走到窗边。
夺冠的奖杯放在桌上,金灿灿的,在灯光下闪着光。
她看着那个奖杯,心里却没什么感觉。
赢了,高兴吗?有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空虚——赢了之后呢?下一场比赛,再下一场,永远有下一场。
就像爬山,爬上一座山,发现前面还有更高的山,永远爬不完。
她想起何年的“钱多,而且没别的可干”。
她呢?她赛车是因为喜欢,但喜欢能支撑多久?
三年了,那种最初的狂热已经褪去,现在更多的是一种习惯,一种责任,
一种“除了这个我还能干什么”的无奈。
手机又震动,这次是陆思思:“夺冠了!恭喜!妈妈为你骄傲!”
陆燃看着那条消息,眼眶忽然有点热。她回:“谢谢妈。”
“什么时候回国?妈想你了。”
“等赛季结束吧。”
“好,到时候妈去机场接你。”
陆燃放下手机,走到浴室,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很疲惫,眼下的黑眼圈用粉底都遮不住,嘴角因为长时间紧绷而有些下垂。
她才二十一岁,却觉得像活了大半辈子。
洗完脸,她躺在床上,盯着花板。
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摩纳哥的赛道,
酒会上虚伪的笑脸,何年靠在栏杆上抽烟的侧影,还迎…
还有孟沅。
三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少想起孟沅了。
但今,在那个蓝色头像出现的时候,在那个“蓝色让人平静”的时候,孟沅的样子又清晰地浮现出来。
孟沅现在在干什么?还在实验室?还是已经睡了?
她硕士快毕业了吧?毕业后会留在江城吗?还是会去别的地方?
这些问题像潮水一样涌来,陆燃闭上眼睛,想把它们压下去。
但压不住。就像伤口结了痂,以为好了,其实底下还在发炎,一碰就疼。
她摸出手机,点开和孟沅的聊窗口。最后一条消息是去年春节,她群发的“新年快乐”,孟沅回了一个“同乐”。
再往上翻,空空如也,像她们之间这三年的空白。
她想发点什么。
问一句“你还好吗”,或者“我今夺冠了”。
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怎么也按不下去。
发了又能怎样?孟沅会回吗?回了又能怎样?几句客套话,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算了。她想。算了。
她关掉手机,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枕头很软,但不够暖。
她想起三年前在湘城医院,有人握着她的手,很暖,很轻柔。
她以为是梦,但现在想想,也许不是梦。
也许孟沅真的来过。
但孟沅没,她也没问。
像某种默契,两个人都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假装,选择了让那件事成为永远的秘密。
窗外的摩纳哥渐渐安静下来,灯火依旧,但喧嚣褪去。
地中海的风吹过,带来远处海滥声音,哗啦,哗啦,像叹息,像呜咽。
陆燃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何年刚回到酒店。
她脱下高跟鞋,赤脚走到窗边。
她看着那些灯火,心里却一片荒凉。
今遇到的那个中国车手,挺有意思。
直率,不装,眼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但深处藏着疲惫。
和她有点像,又不太像——那女孩更野,更原始,像没被驯化的兽。
何年想起她的眼睛,很亮,像烧着火,但又很沉,像压着什么东西。
那种矛盾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她打开手机,看着那个新加的联系人——陆燃。
头像是一辆赛车,在赛道上飞驰,看不清车里的人,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何年轻轻叹了口气,关掉手机,走回卧室。
床很大,很空,她躺上去,像掉进一片海。
蓝色的海。
像她的头像,像她喜欢的颜色,像她这些年试图维持的平静。
但平静底下,是暗流涌动,是那些忘不掉的人,是那些回不去的过去,是那些抓不住的现在。
她闭上眼睛,想起很久以前,在燕城的秋,
有个人笑着对她:“学姐,桂花开了,你闻,香不香?”
那时候的桂花真香啊。
香得让人以为,那样的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
但什么都没有永远。
就像摩纳哥的夜晚会过去,纽约的白会来临,
海水会涨潮也会退潮,一切都在变,一切都在流逝。
能抓住的,只有此刻,只有手中这支烟,只有窗外这片夜色,
只有手机里那个新加的联系人,和那一点点“他乡遇故知”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