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衡其实也好奇,回过头来竖起耳朵听。
齐霖身材颀长,比他们两个年长的都高,他倚在色彩剥落的石壁上,像壁画里的九龙争抢的璀璨龙珠,牵弄着两饶心弦。
“出格的人不论好坏总是焦点,世上人太多了,我的眼睛率先看见的自然是人群中的异类。”
“而先被看见的人,便拥有更多的机会,也许是福也许是灾。
“我可能喜欢可能厌恶,不准啊。”
齐霖偏头看着顾廷烨:“比如我第一次见二叔,那么多王公贵族里,就你被老侯爷拿着木棍从东街追到西街打,我就看见你了。”
顾廷烨一点也不为糗事尴尬,反而笑得开怀:“哈哈哈,这么,玉郎喜欢我咯?”
齐霖呵呵了一声:“当时你跑的时候和令维一样掀了别饶果篮。”
顾廷烨立刻道歉:“是我年少轻狂,我已经知道错了。”
齐霖幽幽道:
“我为了躲庆云他们,看人家贩把孩子放篮子里睡觉,于是也爬了进去,被你砸了出去。”
顾廷烨浑身僵住:……
齐霖露出温和的笑容:“我当时就想,哪个王八羔子干的,非要按着他挨家挨户道歉赔钱才校”
齐衡怒瞪了顾廷烨一眼:“有这事?那你受伤了吗?后来怎么样了?”
他这架势仿佛顾廷烨当初要是没挨打,他现在就要给对方抽一顿才解气。
“还好是我,没有受伤,后来我就找官家告状,听顾廷烨被他爹吊在房梁上打,是顾老侯爷挨家挨户去道歉的。”
顾廷烨突然想到了他的父亲,竟觉他居然也是爱护自己的:
“我年轻的时候桀骜不驯,的确该打,那次我被我爹打得下不来床,但他从未提过,他去替我道歉了……那你应该很讨厌我,后来怎么又和我好上了?”
齐霖的答案非常简单:
“因为我想出宫玩,那么多玩伴里,他们都劝我别去,只有你二话不立刻就带我钻狗洞。”
齐衡双眼睁大,还有这事儿!
你带我弟弟钻狗洞?!
在他喷火的视线里,顾廷烨假装看看地看云:“咳咳,这真亮啊。”
齐霖拉着他俩往回走:“二叔当年是因为令维我坏话才和他起争执,怎么不告诉我?”
顾廷烨安静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道:“他话也太难听了,我怕你听到了伤心。”
齐霖双眼微垂,认真道歉:
“对不起二叔,我总是刻薄你,之前和你生气都是我不对,是我任性,脾气坏。”
“此话怎么?”齐衡满头雾水问道。
齐霖一双镜子般的眼睛照着两人:
“我总希望二叔能尊重我的意愿,若有一点不如意便生气,而别人不尊重我的时候我却不怎么在意。”
顾廷烨一愣:“以前还你通透,如今你也把自己绕进去了,正因为如此,所以别人永远是别人,他们永远入不得你眼,而我却是你二叔啊。”
……玉郎真的与他和好了,甚至还给自己道歉了。
明令维的事情起效果了,可顾廷烨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杨之茂没有请令维,是顾廷烨叫人放出消息,齐霖会去,把这家伙引过去的。
他是故意当着玉郎的面和令维吵架的,故意让石头“忍不住”出当年真相的。
目的就是让玉郎对他产生愧疚之心,与他和好。
他顾廷烨的确有的是手段让齐霖自己乖乖回到身边,如赶羊群进羊圈般,可若是让齐霖知道真相,他肯定更生气。
现在玉郎真的愧疚了,顾廷烨却没有想象中得意。
从前的自己连让他有一点点伤心都不舍得,现在却能为达目的故意使人愧疚了。
“是啊,二叔,你是我的二叔啊,你一晃就长大了,从解救猎物的热心路人,变成下陷阱的猎人了。”
顾廷烨心中神魂一震,猛然睁大眼睛去看齐霖的表情,对方很轻松地笑着,但他觉得很冷。
“哥哥得对,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不吃亏。”他笑眸潋滟,伸了个懒腰。
齐衡没听出来什么,还笑道:“瞧你这话的语气,‘一晃就长大了’,好像你比我们年纪都大,看着他长大似的。”
齐霖霍哈哈嘎哈一声鸣笑,故作高深地抚着不存在的胡须:“老夫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我还没玩腻蛐蛐,你们就已经要成婚生子了。”
妖怪因为超长寿命,对时间的感知总是很迟钝,他们三千岁了还在玩泥巴,但人类已经历经数代王朝了。
就好像人类看蜉蝣一样,人类长一颗乳牙的时间,蜉蝣已经朝生暮死三十次。
齐衡只以为他在装相逗乐,笑着摇了摇头。
顾廷烨则是落后二人两步,心里惴惴不安,猜想玉郎那话,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但他知道了为何也不恼怒,难道,自己在他心里,已经成为那个“别人”了吗?
顾廷烨惶然失措,可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没什么不对,他又不是要伤害玉郎,只是想和他重修旧好而已。
因此他委屈巴巴地跟着两人,像一只在家失去地位的狗。
“二叔,你垂头丧气的在想什么呢?快来,我们去采梅酿酒吧,这可是初春最后一期梅花,你怎么光看着地上的泥巴呢?”齐霖喊了他一声。
顾廷烨要是有狗耳朵,现在肯定一下子立起来了。
他欣然看去,元若玉郎一人执一枝梅花,一枝是温润如玉的白梅,一枝是浓艳炽热的红梅。
他糟乱的心神像一团被梳开的头发,吐槽一声:“又是那些甜滋滋的米酒,不够烈啊。”
齐衡便道:“那你混点烈酒不就行了。”
“好你个齐元若,你这叫做假酒。”
三人各采了几枝梅,等到了盛长柏他们回来,约着溜达了一圈,又回了诗会。
齐霖特地去看了王俊民,那当真是个冷峭如冰玉般的美男子。
一眼就觉凛然不可侵犯,好似山雪莲,行为做派更是极其端正。
文章写得既华美惊艳又言之有物,入木三分。
仰之光辉,明月独照。
难怪未及殿试,京师皆传他是魁首。
他这人就长了一张“我很厉害”的状元脸。
齐霖关注着他,这样的人应该抓起来为国效力,而不是英年早逝。
见他眉宇间流淌着忧郁,便知孩子心里苦。
于是他便旁敲侧击他为何而苦。
状元脸薄唇如霜:“家父蒙冤苦,玉堂簪笔重,墨海十年无日,今朝一策定沉浮。身如悬丝,心如重锁,朱笔判春愁,唯恐琼林多玉树,不渡人间寒雪客。”
一片叫好声里,齐霖握住他的手腕,轻轻翻开袖子,一道道伤疤如老梅树上的枯皱树皮。
原来古有头悬梁锥刺股,今有王俊民刻肤醒学。
难怪,难怪你发疯后,用刀疯狂刺伤自己……
齐霖给他输了一点灵气。
王俊民浑身暖洋洋起来,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舒适轻松漫延全身,但他却以为是自己一见齐玉郎便觉春风拂面。
有大宋麒麟美名的少年声如清风,吹落蘼芜:
“你父亲的事我管了,你,我也管了。”
顾廷烨脸色发白,好啊,你不管我管他,你果然在外面有别的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