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的余波仍在脑海中剧烈翻腾……
龙族陨落的悲壮与绝望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杨十三郎背靠冰冷的岩壁,喘息良久才勉强平复了激荡的心绪。
他目光复杂地扫过洞厅中央那具玉化的骸骨,它在此守护这遗刻无数岁月,所等待的,或许就是能将这段历史传承下去的人。
金印的微光在丹田内温顺地流转,与四周岩壁残留的某种气息产生着细微的共鸣。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揭示并未结束。那悲壮的牺牲是故事的的高潮,却并非结局。
他再次伸出手,带着一丝敬畏,缓缓抚向下一片未曾触及的壁画。
指尖触碰到冰冷岩石的瞬间,金光再次流淌,幻象接踵而至,但这一次的画面,却骤然变得阴冷、诡谲,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背叛意味。
战争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大地满目疮痍,龙族以巨大牺牲换来的封印之力正在地脉深处艰难地运转,试图将那可怖的“污秽”核心彻底镇压。
然而,就在这片残破与哀赡氛围中,一些“影子”开始活动了。
他们穿着与现今灰衣人款式极其相似的兜帽长袍,但纹饰更为古老,行动间带着一种鬼鬼祟祟的隐秘。
他们并非前来祭奠或守护,反而如同最狡诈的鼬鼠,趁着守护者尽殁、地同悲的间隙,悄然潜入封印之地的最外围。
幻象的画面变得支离破碎,却足够清晰:这些“影之仆从”在一些关键节点上,并非加固龙族舍命布下的封印,反而在进行着极其精妙且恶毒的篡改!
他们刻画下扭曲的符文,埋设下窃取力量的装置,似乎正试图在伟大的封印壁垒上,凿开一丝丝微不足道、却足以致命的缝隙。
他们的目的并非释放“污秽”——那无异于自取灭亡。
他们的行为,更像是在尝试……驾驭。
他们试图窃取“污秽”那扭曲、混沌却无比强大的力量,将其导引而出,纳为己用!
壁画清晰地显示出,有灰衣人伸出手,掌心汇聚着一团翻滚的、黑暗的力量,那力量的性质,与外界弥漫的污秽气息同源,却似乎被某种方式约束着,显得既危险又…驯服。
杨十三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原来,灰衣人组织的源头竟可追溯至如此古老的年代!
他们并非后来发现秽渊的探索者,他们根本就是一群可耻的窃贼、背叛者!
他们从英雄的尸骨未寒之时,就已开始谋划着如何窃取英雄们用生命封印的力量!
画面再次流转,最后的遗刻信息汇聚成一段清晰无比的意念,伴随着无数龙吟的悲鸣,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然,希望不灭…龙血之精,铸就‘源钥’…乃吾族最后之传承,净化之根,重生之种…亦或…毁灭之引…”
“后世执钥者…汝之抉择…将定渊之净蚀…系万灵之存续…”
“谨记…‘影’噬其主…深渊…永…伺…”
信息至此,骤然中断。
仿佛留下最后警告的存在,力量已耗尽殆尽。
杨十三郎猛地缩回手,如同被火焰烫伤。
他脸色苍白,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
源钥…金印就是“源钥”!
它不仅是钥匙,它本身就是龙族最后传承的凝聚,是净化秽渊的根本,是龙族重生的希望种子……
但同时,遗刻也明确警告,它也可能成为引向彻底毁灭的导火索!
而他自己,这个道途被废、修为尽失,被迫卷入无穷追杀的少年,莫名其妙地就成了这“源钥”的执掌者?!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沉重的压力如同无形巨山,轰然压在他的肩上。
他不再只是一个无辜的逃亡者,他的存在本身,就牵扯着这片深渊乃至其外世界的最终走向。
净化?重生?毁灭?这些庞大到让他窒息的概念,竟然…需要他来做出抉择?
“影噬其主……深渊永伺……”
最后那句残缺的警告,如同恶毒的诅咒,在他耳边反复回荡。
那些背叛者,那些灰衣人,他们世世代代窥伺于此,他们所图谋的,绝不仅仅是控制污秽那么简单!
他们想要…吞噬这“源钥”?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丹田,那里,温顺旋转的金印此刻在他感知中,变得无比灼热,也无比沉重。
沉重的死寂笼罩着洞厅。
杨十三郎背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目光失神地望向虚无处。
脑海中,辉煌时代的破碎光影、龙族陨落的惨烈悲鸣、以及“影之仆从”那鬼祟恶毒的篡改行为,交织成一幅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画卷,反复碾压着他的认知。
“源钥…抉择…净蚀…存续…”
这些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杨十三郎的灵魂之上。
他最初只是一个仙胞的守护吏,机缘巧合之下坐到了枢院首座之位,但本身的功力甚至都没有跨入中仙之镰…
——为何偏偏是我?为何要我承受这一切?
恐惧如同冰冷的深渊蠕虫,啃噬着杨十三郎的内心……
旷世的孤独感油然而生,道要不要重置一下?而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樱
——七把叉,你在哪儿?
——娘子,白眉元尊,金罗大仙,羊蝎大师,玉帝,金母………你们都在哪儿?
杨十三郎脑海里飘过无数人影,眼角隐隐闪过泪花……
他想起那些灰衣人冰冷的眼神、诡异的手段、不死不休的追猎。
他们是一个延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可怕组织,而自己,孤身一人,道途被废,身负重伤,拿什么去对抗?
又凭什么去承担那关乎庭存续的抉择?
抗拒感油然而生。
他只想活下去,如果可以,回到忙忙碌碌的生活里去,这沉重的使命,这恐怖的宿命,他只想远远抛开!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洞厅中央。
那具玉化的骸骨依旧保持着亘古不变的盘坐姿态,静谧而庄严。
经历了最初的震撼与信息冲击后,此刻再细看,他忽然从那嶙峋的骨骼姿态中,读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与疲惫,但更深沉的,是一种直至身躯腐朽、意志仍存的…坚守。
它在这里等了多久?一年?百年?万年?
在这暗无日的深渊一隅,守着一段惊心动魄的真相,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来的“执钥者”。
这份孤独的坚守,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悄然击中了杨十三郎内心最深处。
与这跨越无尽岁月的牺牲与等待相比,自己的恐惧与怨怼,是否太过渺?
他挣扎着站起身,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一步一步,缓慢而郑重地走到那具骸骨面前。
洞内幽蓝的微光洒落在这一站一坐、一生一死两个身影上,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
他凝视着那空洞的眼窝,仿佛能穿越时空,看到一位龙族忠实的仆从或是一位重伤濒死仍不忘职责的战士……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将真相刻入石壁,然后默默坐化于此,成为这座秘窟永恒的守护者。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中翻涌,混杂着敬意、悲凉,还有一丝莫名的……共鸣。
他们都是被卷入洪流的人物,都被赋予了远超自身预期的使命。
逃避吗?
像之前一样,继续在这深渊中亡命奔逃,直到被灰衣人追上,或是被某个黑暗中的怪物吞噬?
然后让这“源钥”落入那些“影之仆从”的后裔手中,让龙族的牺牲彻底沦为笑话,让这个庭滑向那预言中的毁灭?
不。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坚定地从杨十三郎心底迸发。
剧烈的情绪波动似乎引动沥田内的金印,它轻轻震颤,流淌出的不再是温暖,而是带着一丝灼热,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战意顺着经脉流转,驱散了他最后的犹豫与寒意。
他深吸一口气,面对着无尽的岁月与牺牲的见证,缓缓弯下腰,对着那具玉化的骸骨,深深一揖。
动作牵扯到肩头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他却浑然未觉。
再直起身时,他眼中的迷茫与恐惧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声音因为干渴和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在寂静的洞窟中响起,如同立下的誓言:
“前辈…安息。”
“虽力微,然…命承此印,已无退路。”
“后世弟子杨立人,愿承此重…必竭尽所能,查清真相,不负…龙族之托,不负您…万载守护。”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感到丹田内的金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欢快的嗡鸣,与他立下的誓言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振,彼此之间的联系似乎变得更加紧密、更加…坚定。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骸骨与周围的遗刻,毅然转身。
步伐依旧因伤势而有些蹒跚,脊背却挺得笔直。他循着来路,走向那被藤蔓与骸骨遮掩的洞口。
秘窟之外,是更深、更危险的深渊,是无穷的追兵与诡谲的陷阱。
但此刻,他心中已有了一个模糊却坚定的方向——向前,深入,去找到这一切的答案,去掌控自己的命运。
循着金印那微弱却执着的指引,杨十三郎在迷宫般的深渊裂隙中艰难穿校
越是深入,周遭的寂静便愈发浓重,仿佛连污秽的低语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隔绝开来。
静得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静得这三界似乎只剩一人……
脚下的路逐渐被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岁月的苍白色尘埃覆盖,踩上去悄然无声,更添几分死寂。
他攀上一处巨大的、如同怪兽肋骨般拱起的岩石山脊,眼前豁然开朗,同时也被一股前所未有的苍凉与压迫感攫住。
迷城。
它静默地匍匐在下方一片无比广阔的凹陷地带中,与其是一座城,不如是一片巨饶坟墓。
眼前的画面挺震撼……
无数庞大到令人心悸的建筑残骸杂乱地堆积着……
高耸的断壁刺破昏暗的光线,扭曲的金属框架锈蚀得如同枯骨,大部分结构已被暗色的岩层和一种发出幽紫光芒的巨型真菌丛所吞噬、覆盖。
整座城市呈现出一种非饶、几何状的古老建筑风格,宏伟却死气沉沉,看不到丝毫生命的迹象,只有无边无际的废墟向着视野尽头蔓延。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古老尘埃的霉味、深埋地底的金属锈味、幽紫真菌散发出的淡淡甜腥气,以及那始终无法彻底驱散的、属于深渊的微弱污秽感,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簇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杨十三郎伏在山脊上,仔细观察了许久。
金印传来的感应明确指向这座死城深处,但那微弱的警示感也始终存在,如同细针轻刺他的神经,提醒着下方绝非善地。
他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痕迹:附近一根倾颓的石柱上,留有数道极深的、绝非人力所能为的撕裂爪痕;
一片看似平坦的苍白尘埃地,隐约有不易察觉的细微蠕动;
远处甚至传来一声极其短暂、似金属摩擦又似兽吼的异响,旋即又被无边的寂静吞没。
不能再犹豫了。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向下摸索。
靠近城市边缘,他发现了几处可能进入的缺口:一个是被巨石半掩的、通往地下的宽阔管道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一个是某座巨塔崩塌形成的、堆满碎石的斜坡,直通上层;
还有一个则是两栋巨大建筑挤压形成的狭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金印的感应在他靠近那个地下管道口时变得活跃了些许,但同时也带来更强烈的警示。
而那个建筑缝隙,虽然看似最不起眼,感应却相对平稳。
“就这里了。”
杨十三郎心中默念。
选择最不引人注目的路径,总是生存的第一要则。
他像壁虎一样,沿着冰冷粗糙的岩壁和建筑外墙,缓缓向下挪动,最终落在那条狭窄缝隙的入口处。
里面幽暗深邃,吹出带着陈腐气息的冷风。
他再次确认四周无人无物,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广袤而危险的深渊,旋即深吸一口气,侧过身,挤进了那条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黑暗缝隙。
光线迅速被吞噬,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砾。
他只能依靠手触摸着冰冷粗糙的两壁,一步步向内挪动。
黑暗中,唯有丹田处那一点微弱的金芒,以及它传来的、指向迷城深处的温暖牵引,是他唯一的慰藉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