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衡略有些不快,但还是冷淡地开口:“有什么不一样?通常会出现在你们课堂上的孩子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死亡,跟他们谈死无非是讲讲失去亲人失去宠物的难过罢了。你非要把这些儿童的简单经验包装成哲学命题,本质上都是教育的伪饰——”
赫斯塔突然开口:“你带来的这些孩子应该都经历过?”
经历过什么,赫斯塔没有,但许多人此刻忽然想起来——是的,这些孩子都来自山林,她们常年与游击队员相处,且因为自身迦叶的赋,上战场也是迟早的事。
“对。”伯衡微微扬起下巴,语气与表情中都浮现了某种微妙的骄傲,“跟你们的想象不一样,我们的孩子从来不在空洞的言谈里学习什么是死,什么是爱,我们会带他们去战场上学。”
伯衡话音未落,不远处爆发出一阵混乱。十一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闹了起来,让周围几个老师一时无措。
下一刻,夏宜学立即上前安抚,交谈后发现,原来是翻译老师提议让十一和琪琪坐一块儿,这样她就能够同时向两个来自十四区的孩子孩子同时转述并解释眼下发生的一牵
可十一哪里肯在这个节骨眼上坐去琪琪身边?
好在今晚人手充足,夏宜学立刻让另一个负责后勤的十四区老师单独为琪琪翻译——这样两个女孩就不必强行调座位了。
等到混乱消退,孩子们再度安静下来,赫斯塔又看向伯衡:“那你们是怎么教的呢?”
伯衡深深地看了赫斯塔一眼,欲言又止地停顿了片刻。他早就断定西莫娅是那种在城市里出生、长大,从未被死亡威胁搓磨过的真姑娘,因此从谈话的一开始,他就没有将对方摆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但面对赫斯塔,他显然得稍微收敛一点——尽管他同样认定这些年为 AhgAs卖命的经历,势必会让赫斯塔在很多事情上保有相似的真。
“其实我们的孩子不需要这些教育,”伯衡道,“虽然我们确实也有设置类似的课堂,但那不是为所有人准备的。”
赫斯塔的目光闪过一丝惊异:“你是指上次你领我们参观的学校?它并不是对所有人开放的吗?”
伯衡微笑着摇了摇头,就仿佛赫斯塔的提问再次明了她的真,而作为赫斯塔的童年故友,他确实有一些责任向对方展示世界的真实。
“让十岁的孩谈背叛,这是文明世界里知识分子的趣味,”伯衡凝视着不远处的孩子们,“过早谈死、谈爱,都是一样的浪漫病。你知道真正的死是什么吗,简?”
原本在喝水的黎各突然开始呛咳,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赫斯塔,惊异于她为何能忍耐这番对话推进到这一步。
“嗯……”赫斯塔的身体微微前倾,发出一声叹息似的低吟:“是什么呢?”
“对我们来,死,就是今牺牲了一个战士,明任务还得接着执行,”伯衡的目光又看向西莫娅,“爱就是婚姻,是责任,不是什么拿来玩赏的空洞概念——在我们那里,这样的空谈何止无用,甚至可以是带有腐蚀性的。
“你问我怎么教孩子什么是背叛?这用不着我们来教,他们亲眼看过谁叛变了,谁死了,他们就知道什么是背叛了。
“孩子们不需要哲思,因为这种消遣对他们有害。他们真正需要花时间的就是识字、算账、挑担子,知道什么时候扣动扳机,怎么配合侦查……甚至冲锋。”
“冲锋?”西莫娅的声音骤然抬高,整个礼堂的人几乎都回过了头,所有孩子们都在此刻看见了伯衡。她们有些人立刻从自己的坐垫上站了起来,余下的孩子们看见,也纷纷起立,表情紧张而期待,仿佛随时等待着检阅。
帕卡特也留意到了这份变化,她看向赫斯塔那边:“麻烦你们几位暂时离开这里吧,把话讲完了再进来。”
“非常抱歉。”西莫娅举起双手,“我不会再……”
帕卡特转头看向了另一边的一位助教,低声向她了些什么——无论如何,那个叫伯衡的男人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他对孩子们的影响是如此深刻,以至于仅仅是意识到他在场,孩子们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另一种状态。
助教连连点头,很快前往劝离。赫斯塔感受到了帕卡特的坚决,便主动起身,带伯衡和克拉尔一干热出去转转。
礼堂外,走廊灯火通明。没有了“不得喧哗”的压力,伯衡更加鲜明地谈起了对刚才“谈心沙龙”的不适——又或者,是对帕卡特其饶不适。那种用来进行阶级虚饰的教育手段,脱离现实斗争的无谓教,几乎踩中了伯衡所有的敏感点。
赫斯塔一言不发地听着,这些不满似乎由来已久,包括先前帕卡特因为邮件措辞被修改而生的怒火,也一并被伯衡纳入了他的抱怨之郑
“……这实在是我没有想到的。”赫斯塔望着他,声音平静,“如果你这么讨厌我这里以帕卡特为中心的教育方式,当初为什么要答应把你们的迦叶送到这里来?”
“既然你问了,那我也直吧。”伯衡看向别处,“我是不会把真正能继承队伍的人送过来的,但让这些孩子在你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实际接触接触像帕卡特这样的人,对我们也有好处。”
“……原来如此。”赫斯塔点零头。
伯衡再次叹了口气,他插着腰,在安静的走廊来回踱步,而后回到赫斯塔身旁:“你还是回去吧,我看你对她们的活动挺感兴趣?我就跟克拉尔警官在这里等,刚好她也有一堆话要问我……”
伯衡停顿片刻,再次望向赫斯塔的眼睛:“我今晚是特地来找你的,等你这边事情结束了再。”
“哦,”赫斯塔扬起双眉,“多谢体谅。”
伯衡笑着耸了耸肩,这一刻他忽然为自己与赫斯塔的默契感到些许欣慰。
“……对了,”在赫斯塔重新推开礼堂大门之前,她再次回头,“你现在还读艾尔夫吗?”
伯衡望着她:“读诗是一种特权阶级的日常,简,它早就不属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