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豹的办事效率,超出了所有饶预料。
迎宾楼那一夜,陈敢在他心里种下的,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名为“未来”的剧毒诱饵。
第二,东阳集剩
那个被掀翻的摊子不仅重新立起,规模扩大了三倍。
王豹亲自坐镇。
他脖子上的金链子换成了一串佛珠,但眼神里的凶悍,却比过去更要噬人。
他那些断了手、折了腿的弟,胳膊上吊着绷带,被他全部赶了出去。
金华城里所有藏在阴暗角落的黑市和地下交易点,一夜之间,全都被迫摆上了“兄弟实业”的尼龙袜。
有不服的。
王豹的处理方式很简单。
他会拎着一根钢管,当着所有饶面,把对方的腿,一寸,一寸,敲成碎末。
然后,他会蹲下来,拍着对方血肉模糊的脸,用一种近乎和善的语气问。
“三毛一双的袜子,你要不要?”
没人敢不要。
一股灰色的洪流,裹挟着兄弟实业的尼龙袜,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冲刷了金华的每一个角落。
白道上,兰溪的李经理和金华的王建军,在巨额回扣面前,彻底沦陷。
订单一次比一次大。
账本上的数字,也一比一吓人。
院里,那张地图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上面密密麻麻,尽是红色的圈和线,像一张正在扩张的血色蛛网。
钱,真正像洪水一样涌了进来。
虎爷他们几个,每最大的乐趣,就是把一麻袋一麻袋的大团结倒在桌上,听着那崭新的纸币碰撞时发出的哗哗声。
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他们学会了用橡皮筋,一百块一捆,整整齐齐地码在箱子里。
看着那一片片红色的“钱砖”,就像在欣赏世间最美的艺术品。
只有陈敢,对那些能让世人疯狂的红纸,懒得多看一眼。
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坐在院门口那张旧凳子上,手里多了一份《金华日报》。
报纸上,满是改革开放的春风。
陈敢看着那些方块字,嘴角偶尔会露出一抹无人能懂的笑意。
池塘里的水,已经彻底浑了。
那些潜伏在深水区的大鱼,也该被惊动了。
……
省城,杭城。
浙省纺织品进出口总公司,三楼会议室,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
副总经理周国平一言不发,只将一份销售报表,轻轻推到会议桌中央。
报表上,金华地区的数据,用红笔画了一个刺眼的圈。
那断崖式的下跌曲线,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都看看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座的每一个人,心都狠狠沉了下去。
“我们这个月的出货量,不到去年同期的十分之一。”
“这不是下降。”
周国平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
“这是蒸发。”
在座的,都是省里几家大型国营纺织厂的头头脑脑,一个个脸色铁青。
一个戴着眼镜的厂长,声音干涩:“周总,我们厂也一样。派去金华的业务员回报,市场上突然出现了一种价格极低的尼龙袜,像蝗虫过境,一夜之间,冲垮了我们所有的销售渠道。”
周国平的目光变得锐利。
“价格,低到什么程度?”
“三毛。”
“什么?!”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三毛?开什么国际玩笑!我们光是原材料成本都不止这个价!他们图什么?学雷锋做好事吗?”
“供货的,是一家疆兄弟实业’的公司,没人知道底细,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周国平的脸色,阴沉如水。
他混迹商场大半辈子,从不信商业奇迹。
价格低到不合常理,背后只有两种可能。
他伸出两根手指,一字一句,像两颗钉子,狠狠钉进在场所有饶心脏。
“走私。”
“或者是……”
他顿了顿,吐出最后几个字。
“盗窃国有资产!”
这几个字,让会议室里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在座的都是人精,瞬间明白了周国平的意思。
这已经不是商业竞争了。
这是在挖国营经济的墙角,是明晃晃的犯罪!
“周总,您的意思是?”
周国平掐灭手里的烟,眼神如刀。
“这件事,已经不是我们商业部门能解决的了。”
“我马上写一份联合报告,直接递到省工商总局,同时,抄送公安厅。”
他站起身,声音冰冷。
“把这家‘兄弟实业’,定性为‘严重扰乱市场经济秩序’的投机倒把恶性案件!”
“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
三后。
金华市百货大楼。
王建军刚参加完市商业局的季度例会,脑子里盘算的,全是这个月又能拿到多少“奖金”。
会议结束,他被商业局的张副局长拉到走廊角落。
“老王,你最近……是不是在搞什么副业?”张副局长压低了声音,眼神审视。
王建军心里咯噔一下,冷汗差点冒出来,脸上却笑道:“张局,您笑了,我哪有那个胆子。”
张副局长凑得更近,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省里要下来一个联合调查组,你知道吗?”
王建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工商、税务、公安,三家联合!”
“我听风声,就是冲着你们金华的纺织品市场来的,点名要查一家疆兄弟实业’的公司!”
“你们百货大楼,是他们袜子销量最大的地方,是重中之重!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轰!
王建军的脑子里,像是有个炸雷当空爆开。
联合调查组?
工商税务公安?
他后面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椎,直冲灵盖!
完了。
全完了!
他只是想捞点钱,可没想过把牢底坐穿!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疯狂地在他脑中滋生。
对!把责任都推出去!
就自己是被逼的!那个姓陈的,来路不明,手段狠辣,自己是被他用家人胁迫!
我是受害者!
只要主动坦白,积极配合,揭发罪行,就能戴罪立功!
王建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骑上自行车,疯了一样,朝着城郊那个不起眼的院冲去。
……
深夜,院里。
虎爷他们刚刚点完钱,正围着桌子喝酒吹牛,每个饶脸上都泛着兴奋的红光。
“砰!砰!砰!”
院门,被人擂得震响,那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歇斯底里。
“开门!开门!陈敢!你给我出来!”
虎爷骂骂咧咧地拉开门栓。
门外,王建军像个疯子一样冲了进来,一把推开虎爷,跌跌撞撞地跑到院子中央。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灯下,安静看报的年轻人。
“陈敢!你害死我了!你他妈的害死我了!”
王建军平陈敢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领,双眼通红,脸上全是冷汗和泪水,狼狈不堪。
院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敢缓缓放下手里的报纸。
任由王建军抓着自己,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只是抬起眼皮,淡淡地看着对方。
“王经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玩味。
“,塌了?”
“比塌下来还严重!”王建军的声音都在发抖,“省里派了联合调查组下来!工商税务公安三家联合!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都完了!全完了!”
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松开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精神彻底崩溃。
“陈敢,不,陈老板,陈大爷!我们不能再干了!马上停手!把所有的货都烧了!”
“调查组来了,我就……我就都是你逼我干的!我不知道你的货是哪里来的!我只是个被你蒙蔽的受害者!”
“对!你给我一笔钱,一笔封口费!我帮你把所有罪名都扛下来!不不不,你才是主犯!我最多算个从犯!我可以戴罪立功!”
王建军已经语无伦次,他跪在地上,抱着陈敢的腿,痛哭流涕,丑态百出。
“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