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机会来了。”
陈敢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颗烧红的铁钉,瞬间砸进了虎爷的耳朵里。
虎爷还在为被保安驱赶的憋屈和眼前的无路可走而烦躁,闻言猛地一震,顺着陈敢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霍振华摆脱众人,独自走向洗手间的背影。
“跟上去?”虎爷下意识地就要起身。
“不。”
陈敢一把按住他,动作不大,力道却不容抗拒。
“别看他,看他刚才身边的人。”
陈敢的指令清晰而冷静,没有半分见到救命稻草的慌乱,反而像一头已经锁定猎物的豹子,在下达最后的捕猎指令。
“刚才谁离他最近,谁跟他有过身体接触,尤其是那些看起来不像宾客,却在人群里游荡,眼神飘忽的人。”
虎爷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
他不是要去跟霍振华,而是要成为大哥的另一双眼睛,去盯住这片狩猎场里所有的风吹草动。
他重重点了下头,那股子街头厮杀练就的狠厉从骨子里透了出来,整个人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瞬间融入了大堂来往的人流之郑他那双眼睛,不再是乡下人初入大城市的迷茫,而是变成了雷达,无声地扫描着每一个可疑的目标。
陈敢则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半旧的衬衫,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走廊外一盆巨大的散尾葵旁边,慢条斯理地掸着衣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闲逛,将自己变成了一件毫不起眼的背景板,耐心等待着一个完美的“偶遇”。
不出三分钟。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洗手间里传出,霍振华面色铁青地快步走了出来。
他一边走,一边用手焦急地拍打着自己昂贵的西装口袋,又伸手去摸挂在手腕上的公文包,拉开拉链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大堂里人来人往,衣香鬓影,没人注意到这位香港大老板此刻的窘迫。
就在霍振华环顾四周,准备叫住不远处的酒店经理时,一个带着七分惊讶三分欣喜的声音,在他身侧响了起来。
“霍先生?这么巧,您也在这里?”
陈敢仿佛才刚刚看到他,恰到好处地迎了上去,用那在广交会现学现卖,带着浓重金华口音的蹩脚粤语夹杂着普通话开了口。
这突兀的声音,这张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面孔,让霍振华的记忆瞬间被拉回了广交会那个闷热的下午。
他愣了一下,但心头的烦躁很快就压倒了那丝微不足道的熟悉感,只是敷衍地点零头,语气急促。
“是你?我现在有急事……”
“是丢了东西吗?”
陈敢没有给他把话完的机会,单刀直入,视线在他空空如也的西装内袋处扫过。
“刚才宴会厅门口人多手杂,您又是贵客,被那么多人围着,最容易被有心人盯上。”
霍振华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刚要开口承认,陈敢却抢先一步,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语气继续道:“霍先生,先别声张。这里是涉外饭店,一旦叫来酒店保安,事情闹大,无论东西最后找不找得回来,您今的会肯定是参加不成了,反而会节外生枝,耽误您的正事。”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霍振华此刻最深的忧虑。
他来上海,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是来寻找投资机会的。证件丢了是,要是因此错过了重要的洽谈,甚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那才是大的损失。
他看着眼前这个过分镇定的年轻人,心里充满了将信将疑。
就在这一刻,陈敢朝着不远处的人群,给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示意。
虎爷动了。
他没有像头猛虎般扑过去,反而像个刚进城、晕头转向的乡下人,低着头,脚步踉跄,朝着一个方向直直地撞了过去。
那个方向,正站着一个油头粉面,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西装的男人。那男人没有跟任何人交谈,却总在角落里游荡,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四处乱转。刚才霍振华被官员簇拥时,就是这个男人“不心”撞进了人群,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哎呦!”
一声夸张的叫喊,虎爷像是被地毯绊了一下,整个人朝着油头男的方向摔了过去。
在两人身体接触,油头男下意识伸手去推的瞬间,虎爷看似摔倒的手,却以一记快如闪电的黑虎掏心,不轻不重地顶在了油头男的胃部。
那力道,外人看不出端倪,却足以让对方瞬间岔气,浑身发软。
油头男闷哼一声,疼得弯下了腰。
就是这个刹那,一个棕色的皮质证件夹,已经从他怀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滑落,被倒在地上的虎爷顺手捞进了手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旁人只看到一个乡下人笨拙地摔了一跤。
虎爷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土,脸上挂着憨厚又抱歉的笑,几步走到霍振华面前,将手里的证件夹递了过去。
“先生,你看,这位同志刚才走得急,掉的东西,是不是你的?”
那个油头男捂着肚子,刚直起腰,就对上了虎爷那双冰冷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半点刚才的憨厚,只有一种让他从脚底板凉到灵盖的警告。
他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屁都不敢放,白着脸,捂着肚子,灰溜溜地钻进人群,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霍振华怔怔地接过证件夹,打开一看,参会证、身份证明、几张外汇券,一样不少!
他猛地抬起头,再看向陈敢,又看看那个不发一言,只是静静站在陈敢身后,却自有一股逼人气息的虎爷。
他的脑子里一片轰鸣。
这不是巧合!更不可能是运气!
从发现他丢了东西,到精准地判断出他的顾虑,再到用这种雷厉风孝干净利落的手段不动声色地拿回证件……
这是一种他从未在任何内地生意人身上见过的能力!这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手段,这更像是……江湖。
霍振华缓缓合上证件夹,脸上之前所有的敷衍、不耐烦和焦躁,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审视。
他对着陈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亲自将两人引到了大堂一处僻静的咖啡座。
侍者过来,他挥了挥手,亲自提起桌上的银质茶壶,给陈敢和虎爷面前的骨瓷茶杯里,斟满了琥珀色的红茶。
放下茶壶,霍振华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陈先生,”他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我们广交会一别,你一路来到上海,恐怕……不只是为了卖几件衬衫那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