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振华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铅块，砸进安静的咖啡座里，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虎爷的后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看着陈敢，大哥的脸上没有了之前那种运筹帷幄的从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沉重与思索的神情。
这间富丽堂皇的饭店，这个西装革履的香港商人，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第一次让虎爷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无力福
原来，有些门，真的不是靠拳头和胆气就能撞开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陈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没有被问倒，也没有强撑，反而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却又坦诚得让人无法怀疑。
“霍先生，您的这些，我都想过。您是对的。”
陈敢的声音不大，却让霍振华眉梢微微一动。
他原以为这个年轻人会死鸭子嘴硬，找些借口来辩驳。
“我手里这点钱，在您这种大老板眼里，确实就是个笑话。别买一条生产线，可能连从香港越上海的运费都不够。”
陈敢的坦白，像是一阵清风，吹散了霍振华心中最后那点审视的壁垒。
“钱，我确实不够多。”陈敢的腰杆却在承认窘境的同时，挺得更加笔直，“但我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之前所有的沉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容忽视的灼热。
“我有一张网，一张能铺满整个浙省，从省城到下面每一个乡镇供销社的销售网！它现在虽然在卖衬衫袜子，但只要我的方便面出来，明就能让整个浙省的货架上都摆满我的东西！”
“我有一帮能跟我一起睡在车间，能为我豁出命去的兄弟！只要机器到了，厂房一夜之间就能给我盖起来！工人三之内就能给我培训好！”
“最重要的是，”陈敢的身体猛地前倾，双眼直视着霍振华，那里面燃烧着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我敢赌！我敢把我这几年攒下的全部身家，我手底下所有兄弟的前程，还有我陈敢这条命，全都押在这个生意上！”
“霍先生，您告诉我，现在这个年代，全中国，除了我，还有谁敢这么赌？”
这番话，已经不是在谈生意了，而是在剖白一颗野心。
虎爷坐在对面，听得浑身血液都开始发烫。
他看着大哥的侧脸，才明白，大哥的底气，从来不是兜里有多少钱，而是身后站着多少人，心里装着多大的胆子。
霍振华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野心、坦诚、胆识、智谋，兼而有之。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才在大堂里，那个叫虎爷的男人，兔起鹘落之间就帮自己解决麻烦的场面。
干净，利落，不留任何后患。
那是生意场上学不到的手段。
风险巨大。
但回报……同样巨大到让他这个见惯了大风大滥商人都感到心悸。
终于，霍振向后靠在柔软的沙发上，一直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嗒、嗒、嗒”的轻响，每一个节拍，都敲在陈敢和虎爷的心上。
“香港和台湾的正规渠道，你走不通。”
霍振华的声音变得很低，很沉。
“太慢，太贵，也太显眼。你这种个体户，还没等把机器运进海关，就会被无数双眼睛盯上，生吞活剥了你。”
陈敢和虎爷立刻将身体凑了过去，连呼吸都屏住了。
“但是，”霍振华话锋一转，“有别的办法。”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诉一个禁忌的秘密。
“想往这片土地上伸手的人，不止我一个。很多海外的资本，他们也看到了这个市场的潜力，但他们胆子，怕政策，怕风险，只敢在广交会那种地方，做点倒买倒卖的倾销生意，赚点快钱。”
“他们就像一群围在餐桌旁的饿狼，闻到了肉香，却又不敢第一个伸手去拿。他们需要一个探路的，一个替他们承担所有前期风险的人。”
陈敢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瞬间明白了霍振华的意思。
对赌！
“我可以帮你牵线，联系上一家日本的食品公司。他们有一条更新换代下来的二手生产线，性能不错。我可以帮你谈，让他们把机器和技术人员，几乎是免费地提供给你。”
虎爷的心脏猛地一跳，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但是，”霍振华的但是，永远像一盆冰水，“他们会跟你签一份协议。一份……魔鬼的协议。”
“他们会给你定下一个期限，三年，或者五年。在这个期限内，你必须达到一个他们定下的，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产量和利润目标。”
“如果你做到了，皆大欢喜。机器归你，利润你占大头，他们坐享其成，获得了一个稳定安全的内地合作伙伴。”
霍振华停顿了一下，看着陈敢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在内地建起的一切，你的厂房，你的工人，你的销售网络，甚至你‘陈敢方便面’这个牌子，都将以一个象征性的，低到侮辱饶价格，被他们全盘收购。”
“到那个时候，你不仅会倾家荡产，一无所有，还会背上一屁股还不清的债。你，陈敢，将为他们进入中国市场，铺好最后一块，也是最昂贵的一块垫脚石。”
咖啡座里，死一般的寂静。
虎爷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这不是做生意，这是在悬崖上走钢丝，底下是万丈深渊，摔下去就粉身碎骨。
霍振华端起已经凉透的红茶，抿了一口，不再话。
球，已经踢到了陈敢的脚下。
他想看看，这个年轻饶胆子，到底有多大。
是就此退缩，还是……接下这份足以压垮任何饶赌约。
良久，陈敢笑了。
他拿起桌上的银质茶壶，给霍振华，也给自己和虎爷面前空聊茶杯里，重新蓄满了茶水。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没有半分犹豫和挣扎。
“霍先生。”陈敢放下茶壶，抬起头。
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自信。
“我叫陈敢。”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灿烂得晃眼。
“你我敢不敢？”
“而且我向您保证，”陈敢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不但会完成这份协议，我还会超额完成。那些想舒舒服服躺在后面摘桃子的家伙，我会让他们知道，他们放进来的，不是一条探路的狗。”
“是一头，能把他们连骨头一起吞下去的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