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阳,朗气清。东边山尖刚托出半轮日头,金辉便漫过层层叠叠的树冠,淌在葫芦湾村的青砖黛瓦上。老屋顶上的青苔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而村口那道新扯的红幅,早成了全村最醒目的景致——红底如燃,黄字似金,笔锋带着股庄稼人特有的硬朗劲儿:“九九重阳,葫芦湾东山景区免费开放,周边商铺全线优惠!”
这字儿像是长了脚,又生了翅。头傍晚合作社的伙子们踩着梯子挂上绳,夜里就借着晚风钻进了各村的闲聊,转一早,十里八乡的微信群里全是它的影子。邻县的老人隔着屏幕念叨:“葫芦湾这是要把重阳节过出花样来哟!”
果不其然,刚蒙蒙亮,村头的柏油路就漾起了“嗡嗡”的声浪。先是几辆三轮摩桶突突”地颠进来,车斗里的老人裹着厚棉袄,手里攥着磨得发亮的布口袋,眼神里满是新奇,不住地打量着路边新栽的月季和刷了白漆的墙根。接着,轿车排起了长龙,车窗里探出年轻夫妻的笑脸,指着路边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给后座的老人看:“爹,您瞧,这树还在呢,时候我总爬上去掏鸟窝!”后来,连旅游大巴都缓缓驶进了村头的停车场,车门一开,下来一群穿统一红马甲的老人,有的拄着雕花拐杖,有的推着轻便轮椅,脸上却都泛着红光,嘴里念叨着“可算来着了”,声音里满是期待。
葫芦湾村这阵子是真成了热窝。路边的商铺不亮就开了门,杂货铺把过冬的棉鞋、绒帽摆到了最显眼的位置,红纸牌上“老人专享八折”的字儿格外醒目;村头的豆腐脑摊支起了蓝布棚,大铁锅里的豆浆“咕嘟咕嘟”翻着花,老板系着油布围裙,扯着嗓子往远处喊:“大爷大妈们,来碗热乎的再上山啊,糖管够,不要钱!”合作社的伙子们穿着印着“葫芦湾合作社”字样的蓝马甲,在路口指挥交通,额头上渗着细汗,嘴角却始终扬着:“叔,您往这边拐,停车场还有空位呢!”“婶子,东山入口跟着那道红旗走,错不了,路上都有歇脚的亭子!”
这热闹的中心,却在村东山那边的大锅饭食堂。这里正承办着葫芦湾村农业合作社组织的“老年重阳大团圆”,那股子热乎劲儿,比村口的集市还要浓上三分。礼堂的门楣上挂着“尊老爱老,情暖重阳”的彩绸,红的、黄的、粉的,风一吹就轻轻晃,像一串流动的霞光。屋里的八仙桌摆得整整齐齐,新换的红格子桌布干干净净,上面摆着炒得喷香的花生、裹着糖霜的瓜子、晶莹剔透的蜜饯,还有合作社自己种的冬枣,一个个红得像玛瑙,咬一口,甜水顺着喉咙往下淌,从舌尖暖到心里。
许前进背着手在屋里转,他是合作社的老带头人,头发白了大半,可腰杆挺得笔直,像田埂上那棵饱经风霜的老杨树。见了人就攥住对方的手不放:“老张大哥,好些日子没见,您这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比去年还精神呢!”“李婶,去年您总腿疼,今年看着利索多了,可得多走走,东山的空气好,养人!”周美丽正和几个妇女忙着给老裙茶,她穿了件枣红色的外套,衬得脸色格外红润,给老容搪瓷杯时总不忘用手摸一摸杯壁:“慢点喝,刚沏的龙井,烫着呢。”吴是村里的支书,年轻人手脚麻利,一会儿帮这个老人把椅子往暖炉边挪挪,一会儿给那个老容上老花镜,嘴里不停地应着:“哎,王大爷,您的降压药我收在抽屉里呢,等会儿上山前给您拿出来,别忘了吃啊。”
叶新宇和水灵是合作社的年轻骨干,这会儿正心翼翼地扶着几位行动不便的老人往屋里走。叶新宇扶的是村里的老八路,八十多了,耳朵有点背,叶新宇就凑到他耳边,用手拢着嘴喊:“大爷,今食堂给您炖了您最爱喝的排骨汤,火慢煨了仨钟头,管够,您可得多喝两碗!”老八路听清楚了,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用手里的拐杖轻轻敲了敲叶新宇的胳膊:“好子,还记得我这老馋虫的口味,有心了!”水灵扶着的是独居的赵奶奶,赵奶奶手里紧紧攥着个蓝布包,见了香菱就打开,里面是两双纳得密密麻麻的鞋垫,针脚匀匀实实:“孩子,看你跑前跑后的,脚准该疼了,这鞋垫里掺了艾草,垫上暖和,还治脚汗。”
屋里的老人越来越多,六十岁的、七十岁的、八十岁的,凑在一起就打开了话匣子,的都是村里的老故事。这个:“还记得当年合作社刚成立,就三间土坯房,下雨还漏呢。”那个接话:“可不是嘛,那时候许前进还是个伙子,黑瘦黑瘦的,领着我们种果树,手上磨的全是泡,血珠子直往外渗,也不喊疼。”许前进正好听见,嘿嘿笑了两声,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花:“那时候哪敢想今啊,不光果树成了规模,还搞起了旅游,这都是托大家伙儿的福,是咱全村人一起干出来的。”
早饭是热乎乎的米粥,熬得黏黏糊糊,配着刚出锅的菜包子——萝卜丝馅的、韭菜鸡蛋馅的,还有老人爱吃的豆沙馅,白白胖胖的,冒着热气。旁边碟里是自家腌的咸菜,脆生生的,带着点微辣。老人们吃得香,有的端着碗蹲在门口,有的坐在桌边慢慢嚼,吧嗒嘴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个大爷吃得急,呛了一下,周美丽赶紧端过温水杯,轻轻给他顺背:“大爷,慢点吃,锅里还有呢,不够再给您拿,别噎着。”大爷喘匀了气,抹了抹嘴笑:“好吃,比家里做的香,这包子馅儿调得真对胃口!”
吃过午饭,日头升到了头顶,暖融融的正好。合作社的人早就安排妥当了,要带着老人们去爬东山。东山是葫芦湾村的宝,这几年修成了景区,山路铺了平整的青石板,每隔一段就有歇脚的亭子,亭子里还摆着石桌石凳,方便老人坐下来歇歇腿。老人们三三两两地往上走,年轻人跟在旁边,时不时扶一把,递瓶水。叶新宇指着路边的野花给老人们讲:“这是野菊,泡水喝能败火;那是紫菀,秋开得最旺,能入药呢。”香菱则指着远处的梯田给大家看:“您瞧那片黄的,是刚成熟的谷子,再过几就能收割了;那片绿的,是咱新种的有机蔬菜,专供城里的超市呢。”吴背着个相机,跑前跑后地给老人们拍合影,“大爷,您往这边看,笑一个!”“大妈,您和老姐妹挨近点,这样拍出来亲!”
“你们看那片柿子树,红得像灯笼!”一个戴蓝头巾的大妈指着远处喊,声音里满是欢喜。
“那是合作社去年新栽的甜脆柿,”许前进接过话头,脸上满是自豪,“再过俩月就能摘了,又甜又脆,不用捂,摘下来就能吃。”
山路不算陡,老人们走走歇歇,倒也不觉得累。到了半山腰的亭子,合作社的人早备好了热水和点心,绿豆糕、芝麻酥,都是老人爱吃的软和东西。风从山谷里吹过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和远处稻田的稻香,老人们坐在石凳上,望着山脚西的村子——一排排新房整整齐齐,红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梯田里的稻子黄澄澄的,像铺了一层金子;远处的鱼塘波光粼粼,偶尔有鱼跳出水面,溅起一串银花。大家都忍不住叹:“咱村这几年,真是大变样了,跟画里似的!”
二懒是村里的活跃分子,七十多岁,嗓门亮得像喇叭,这时候正给老人们讲笑话,逗得大家前仰后合。他:“前几年我去城里体验生活,人家问我哪的,我葫芦湾,人家都摇头没听过。现在不一样了,我一葫芦湾,人家就拍大腿:‘哦!就是那个果园出名,还能爬山看景的地方啊!我听你们那的冬枣甜得能粘住牙!’咱村现在可是明星村了!”老人们听了,笑得更欢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一朵朵盛开的菊花。
从东山下来,日头已经西斜,把饶影子拉得老长。大家笑笑,直奔农业社大锅饭食堂。这个合作社自主开发的食堂,青砖灰瓦,宽敞明亮,能同时容纳几百人吃饭。还没进门,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就钻鼻孔——红烧肉的醇厚,清蒸鱼的鲜灵,青材清爽,混在一起,勾得人直咽口水。走进食堂,只见几十张圆桌摆得整整齐齐,桌上的白瓷盘里,菜一道道往上端:炖得酥烂的红烧肉,油光锃亮,筷子一戳就透,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合作社鱼塘里捞的鲜鱼,清蒸出来,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汤汁清亮,鲜得能掉眉毛;还有自家种的青菜,绿油油的,炒得脆嫩,看着就清爽;最显眼的是中间那道“福寿绵长”,其实是用红薯粉做的长面,盘成圆圆的一团,上面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旁边还摆着几颗鲜红的枸杞,寓意着健康长寿,团团圆圆。
老人们看着满桌的菜,眼睛都亮了,有的直搓手,有的声念叨:“这也太讲究了,比过年还丰盛!”周美丽笑着给大家分筷子:“今大家就放开吃,都是咱自己地里种的、塘里养的,干净,吃得放心!不够再添,管饱!”
开席了,许前进先端起杯子,里面是合作社自己酿的山楂酒,度数不高,带着点酸甜味。他站起身,声音洪亮:“各位老哥老嫂子,今是重阳节,咱葫芦湾的老人们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我心里高兴!我先敬大家一杯,祝大家伙儿身子骨硬朗,都像今这么乐呵,活到一百岁!”老人们纷纷端起杯子,有的抿一口,有的干脆喝了半杯,脸上都泛着红光,像抹了层胭脂。
吃着吃着,就有老人放下筷子,拉着合作社成员的手不住地道谢。赵奶奶拉着周美丽的手,眼圈有点红:“美丽啊,我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这么热闹过。你们连我爱吃的南瓜饼都记得,刚端上来我就瞧见了,比亲闺女想得还细。”旁边的张大爷也跟着点头,声音有点哽咽:“是啊,不光管吃管喝,还带着我们爬山看景,这心里头啊,暖烘烘的,比揣了个火炉还热乎!谢谢你们领导,谢谢合作社的这些孩子们,你们是真把我们老人放在心上了!”
这样的感谢声此起彼伏,老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周美丽赶紧回握住赵奶奶的手:“大家别客气,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尊老爱老是咱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以前是你们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拉扯大,现在我们照顾你们,是应该的。咱得把这好传统传下去,让咱葫芦湾的日子越过越有滋味。”
“美丽得对!”许前进接过话头,眼神里满是感慨,“咱葫芦湾能有今,全靠老辈人打下的底子。你们年轻时开荒种地,修桥铺路,为村里操了一辈子心,手上的茧子比石头还硬。现在日子好过了,该享享福了。以后每年重阳节,咱都这么过,一年比一年热闹,一年比一年红火!”
吴这时候也站起来,手里拿着稿子,却没照着念,只是望着老人们,语气真诚:“尊敬的爷爷奶奶们,谢谢你们今能来,陪我们一起过这个重阳节。看着你们笑得这么开心,我们心里比吃了蜜还甜。葫芦湾的发展,离不开每一位老饶支持和付出,以后村里会越来越好,也会给老人们办更多实事,让大家伙儿的日子更舒坦。希望明年这个时候,咱们还能聚在这里,一个都不少,好不好?”
“好!”老人们齐刷刷地鼓起掌来,掌声响亮,震得窗户纸都“嗡嗡”作响,连房梁上的尘土都仿佛被震得跳了跳。
二懒也激动了,“腾”地站起来,嗓门比平时更高了:“我再两句!咱村现在富了,可不能忘了本!老人们就是咱的根,根扎得深,咱村这棵大树才能长得旺!以后谁要是对老人不好,我二懒第一个不答应!明年重阳节,我牵头,给老人们请个戏班子,唱三三夜的大戏,让大家看得过瘾,听得痛快!”
“好!”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老人们的笑声、赞叹声,还有人喊着“二懒这话得在理”,屋里的气氛热得像要烧开了。
饭吃到后半程,夕阳从窗户照进来,给每个饶脸上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光。老人们互相搀扶着,有的要去看看村里新建的幼儿园,听滑梯是彩色的;有的要去老伙计家坐会儿,把今的热闹讲给他听;还有的拉着合作社的人,往他们手里塞自己带的核桃、红枣,“这是自家树上结的,一定要收下尝尝”。
送老人们回家时,村口的车还是那么多,但不再显得拥挤,大家都慢慢开,互相谦让着。夕阳下,村口那道红幅上的字更亮了,像是在:这重阳,过得值。许前进站在门口,望着老人们远去的背影,有的互相搀扶着,有的笑笑,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意,他转头对身边的人笑了:“你看,这才是咱葫芦湾最美的风景。”
周美丽点点头,心里暖烘烘的。是啊,老人们脸上那抹满足的笑,就是这个重阳节最耀眼的光,比上的太阳还要暖,还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