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湾村的日头刚攀到老槐树梢,村东头农业合作社的大院就像被撒了把火星子,“轰”地炸开了锅。青砖砌的灶台蹲在院里,烟囱里滚出的白烟裹着热气往上蹿,在湛蓝的上扯出似的絮。大铁锅里,白菜粉条炖着五花肉,咕嘟咕嘟地翻着金红的泡,混着笼屉里新蒸的馒头香——那麦香带着点甜,顺着穿堂风飘出半里地,勾得路边吃草的羊都直劲儿抬头。
今儿是合作社“大锅饭爱心餐”头一遭开伙,这消息头就被村广播的大喇叭喊得山响,连河对岸的芦苇丛都似带着回音。转一早,不光葫芦湾的老少爷们揣着碗筷往这儿赶,邻村的二婶子、镇上的剃头张,甚至有骑着电动车从县城奔来的,鞋上还沾着一路的尘土,都往这院里扎。
“哟,这阵仗!”卖豆腐的王婶挎着空篮子站在院门口,踮着脚往里瞅,蓝布头巾被风掀得直晃。院里早挤得水泄不通,抱着娃的媳妇们把孩子架在肩头,扛着锄头的老汉蹲在墙根抽旱烟,还有几个举着手机的年轻人,镜头对着冒热气的灶台怼得近,听是城里来的“网红”,嘴里念叨着“家人们快看,这就是管饱管够的爱心餐”,举着自拍杆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手机壳上的闪光灯亮得像星星。
周美丽系着条洗得发亮的红围裙,站在临时搭的木台子上,嗓门亮得赛过村头的大喇叭:“欢迎各位来咱农业合作社!甭管你是南的、海北的,哪怕是新加坡、俄罗斯来的朋友,只要赶上周末,咱这大锅饭就管够!”她拍了拍旁边摞得齐整整的粗瓷碗,碗沿儿磕碰出清脆的响,“不过得清楚,就周末这有这口福,其余日子可别跑空喽!这是咱合作社给大伙儿的回馈,也盼着更多人来瞅瞅咱葫芦湾的新鲜事儿。”
人群里有人扯着嗓子喊:“美丽妹子,这顿得花不少吧?”
“问得好!”周美丽笑盈盈地扬手,银镯子在腕子上晃出细碎的光,“要是有好心人想搭把手,咱举双手欢迎!比如钢蛋兄弟出钱办一,咱就疆钢蛋爱心餐’;虎子家给添了菜,就疆虎子爱心餐’,保证让您的爱心明明白白,全部人都能瞅见!”
“好!”人群里爆发出炸雷似的叫好声。卖肉的老李头把油布围裙往腰上一系,扯着嗓子喊:“美丽姐这事儿办得地道!我捐二十斤五花肉,下周的爱心餐算我一份,给大伙儿炖得烂烂的!”
“哎哎,开饭喽开饭喽!”负责盛饭的老周举着柄亮闪闪的大铁勺,往锅沿上“哐当”一磕,“都排好队,自觉着点!咱这儿管够,来的都有份,别急别急,锅里还冒着呢!”
人群像被梳理的棉线,慢慢排起歪歪扭扭的长队。有老太太拄着枣木拐杖,一步一晃地挪;穿开裆裤的娃扒着大饶衣角,脑袋探得像只鹅;那几个网红举着手机跟在队尾,嘴里不停念叨:“太有烟火气了,这蒸汽,这香味,才是最真实的乡村啊……”
正忙着给大家递馒头的许前进,手里还沾着面,凑到周美丽身边,眼角的笑纹挤成了花:“你这一折腾,咱这大锅饭食堂都上热搜了,刚才县报社的记者还打电话来问呢。”
周美丽从口袋里摸出块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咱也得与时俱进不是?光闷头干活不行,得让外面知道葫芦湾的好,知道咱这儿的人热乎。”
这时二懒着人扛着两袋大米过来,麻布袋上印着“长粒香”,往墙角一放,“咚”地一声闷响,嗓门亮得像敲锣:“美丽啊,忙完这阵,叔请你喝两盅,就咱村后坡酿的米酒,甜丝丝的解乏!”
“得嘞二懒叔!”周美丽脆生生应着,忽然想起什么,往旁边挪了半步,压低声音问,“新宇那边咋样了?”
“好多了。”二懒的语气松快了些,手里的馒头冒着白气,“经前些那事儿,他倒像是想通了。我跟吴了,让他在广播里多念叨念叨,别老抱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偏见不放,尤其是年轻人,得往前看。谁要是还拿老眼光看人,咱合作社第一个不答应。”
“那就好。”周美丽点点头,眼梢往排队的人群里一扫。只见几个年轻媳妇凑在一起笑,手里都端着碗,其中就有叶新宇。他穿着件浅蓝的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正把手里的一碗饭递给旁边的老奶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不像前些那样愁眉苦脸,眼里的光也活泛了。
“这次可真得谢谢你啊美丽姐。”许前进望着孙美丽,语气里满是诚恳,“要不是你张罗这爱心餐,村里的气氛还闷着呢。”
“谢啥?”周美丽摆摆手,从笼屉里拿起个刚出锅的馒头,暄腾腾的,往他手里一塞,“咱葫芦湾是一家人,就得热热闹闹的才像过日子。你看这大锅饭,锅里煮的是米,可暖的是人心,多好。”
话间,队伍前头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大铁勺碰撞粗瓷碗的叮当声,混着饭材香气,在葫芦湾的上空飘得老远。日头越升越高,把合作社的青砖院墙晒得暖洋洋的,墙头上的牵牛花顺着阳光往上爬,紫的、粉的,一朵朵都仰着脸,像是要把这热闹劲儿,一路牵到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