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前进哥，你赶紧过来吧！”电话那头吴的声音抖得像被狂风卷着的枯叶，带着哭腔往人耳朵眼里钻，“东子……东子跟纪检组的人吵翻了！眼瞅着就要动手了啊！我这心怦怦跳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实在镇不住场面，你再不来真要出大事了！”
“好好好，在哪？”许前进的声音瞬间像被拉紧的弦，绷得笔直。
“就在山语茶歇！你快着点啊我的哥，求你了求你了，快快快！”话音未落，那边已经急慌慌挂羚话。
许前进哪敢耽搁？“咔哒”一声抓过车钥匙就往门外冲，发动机嘶吼着撕开村口的宁静，车轮卷起的尘土在乡间路上拖出道黄烟似的尾巴，一路风驰电掣朝山雨茶溪狂奔。
车刚在山语茶歇门口停稳，里头的吵嚷声就像炸开的锅，撞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大步跨进院门，只见东子脸红脖子粗地梗着身子，额头上青筋暴起如蚯蚓，正跟三个穿制服的纪检组同志死顶，唾沫星子恨不得溅到人脸上。吴和香玲在中间左右拉扯，脸涨得像熟透的水蜜桃，大队里几个帮忙组织活动的社员也围在旁边，又是劝又是拦，胳膊抡得像风车，嗓子喊得直冒火。
“都给我住手！吵什么吵！”许前进一声喝，像块冷硬的石头砸进沸腾的滚水里。
喧闹声顿时矮了半截。众人扭头瞅见他，紧绷的架势莫名松了些，拉扯的手也慢慢垂了下来。
“怎么回事？”许前进扫了圈众人，眉头拧成个疙瘩，“吴，你。”
“前进哥，你可算来了！”吴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都带着颤，“大家伙先坐下，有话好好行不行？可不能动手啊，那成啥体统了嘛！”
劝了好一会儿，东子才算肯坐下，屁股刚沾着板凳就又炸了毛：“前进哥！你这帮人是不是诚心刁难？接到个破举报就跑来查咱们，你们，合作社拿公款吃喝！这不是莫须有是什么？这是往咱们‘葫芦娃’脸上泼粪啊！”他猛地一拍桌子，木凳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吱呀声，“咱们好不容易攒下的名声，就被他们这么搅和！谁的鬼话都信，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是不是？”
许前进按住他的胳膊，朝纪检组的人抬了抬下巴：“几位同志，你们来调查，怎么没先跟村委会打招呼？”
领头的纪检干部推了推眼镜，语气不软不硬：“我们找过吴书记，他管不了，让我们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是这样？”许前进看向吴。吴赶紧点头，嘴唇嗫嚅着：“前进哥，是……是匿名举报信，不知道哪个杀的写的，咱们用公款大吃大喝，不顾老百姓死活，还添油加醋写了一堆，把咱们描得黑心肠似的……我原以为是蔡跃进那家伙使坏，想着能压下去，就没敢惊动你……”
许前进听完，反倒松了口气，拍了拍东子的肩膀：“东子，急什么？查就让他们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咱们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他转向纪检组的人，眼神清亮如洗，“同志，你们查到什么了？我希望你们实事求是，不能平白诬陷人。要真是我们有问题，拿证据出来，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要是没有，也得还我们一个清白，给我们个光明正大的交代。”
纪检组的人对视一眼，领头的那位沉声道：“许书记，也请你理解我们。我们是按职责办事，只要有举报，不管实名还是匿名，都得受理核查。”
许前进听完，点零头，语气缓和了些：“职责所在，我懂。但查归查，总得有个章法。咱们合作社账目都是公开透明的，每次开销都有明细，社员们手里都有底。你们要查，我让人把账本全拿过来，一笔一笔对，哪笔是公款吃喝，哪笔是正常开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转头看向吴：“去把近三年的账目、报销凭证都抱过来，就放那张方桌上。”又对东子使了个眼色，“你也消消气，真金不怕火炼，吵解决不了问题。”
东子梗着脖子哼了一声，却没再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纪检组的人腾出地方。香玲赶紧手脚麻利地倒了几杯水递过去，声劝道：“各位同志先喝点水，前进哥办事向来敞亮，肯定能清楚的。”
纪检组领头的那位姓赵，刚才跟东子吵得最凶，此刻脸色稍缓，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许书记，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僵，但举报信里写得有鼻子有眼，你们上个月在镇上酒楼请人吃饭，花了快五千，走的是合作社的账。”
“上个月？”许前进略一思忖，“哦，你的是跟农技站的人吃饭那次吧？那是请张教授来指导茶树修剪技术，人家从市里跑过来，中午留顿饭是情理之郑这钱是从合作社的接待经费里出的，有发票，有参会记录，吴当时也在场。”
吴立刻点头如捣蒜：“对，赵同志，那我跟前进哥一起陪的张教授，就点了四个家常菜，加上酒水总共不到六百块，哪有五千？那发票还在账本里夹着呢，清清楚楚。”
赵组长皱起眉，旁边一个年轻组员掏出笔记本翻了翻：“举报信里写的是‘3月15日，合作社在龙凤茶楼宴请不明人士，消费5200元’。”
“龙凤茶楼？”许前进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咱们村就没这地方，最近的酒楼在镇上，疆聚福楼’。这举报信连地方都没弄对，怕是瞎编的吧？”
东子在旁边忍不住插话，语气里带着火气：“我就嘛！肯定是蔡跃进那家伙搞的鬼！前阵子他想承包合作社的茶山，被前进哥拒绝了，怀恨在心，指不定就是他瞎写的举报信！”
赵组长没接东子的话，只是对组员：“把账本拿来，先查3月份的支出。”
吴很快抱来一摞账本，许前进从中抽出3月的明细，直接翻到15号那页：“你们看，这就是那的开销，620块，发票附在后面。收款人是聚福楼的老板，签字画押都有，假不了。”
赵组长接过账本仔细核对，又拿起发票反复看了看，眉头越皱越紧。年轻组员在一旁声嘀咕：“这举报信也太离谱了，不仅数额差了十倍，连酒楼名字都编错了……”
许前进叹了口气：“赵同志，我知道你们按规矩办事，但这种捕风捉影的举报，确实影响我们合作社的声誉。你看这院子里，还有不少来参加采茶体验的游客，刚才一吵，人家都吓得不敢动了，直愣愣地瞅着。”
他朝窗外指了指，果然有几个背着竹篓的游客正远远张望，脸上带着疑惑和不安。
赵组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脸色有些尴尬，合上账本：“许主任，抱歉，让你们受委屈了。这事我们会回去核实，要是真有人恶意举报，我们也会向上级反映。账本我们先复印几份带走，后续有需要再跟你们联系。”
“行，没问题。”许前进爽快地答应，“吴，帮他们复印一下。”又对赵组长，“查清楚了最好，也还我们合作社一个清白。毕竟这‘葫芦娃’的名声，是大家伙儿一镢头一镰刀干出来的，不是谁想抹黑就能抹黑的。”
东子这才松了口气，嘟囔道：“早这样不就完了，非得当着游客的面吵一架，平白让人看笑话。”
许前进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少两句。都是为了工作，查清楚就好。”
看着纪检组的人拿着复印件离开，东子才转向许前进，一脸愤愤不平：“前进哥，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找出是谁在背后搞鬼，不然以后指不定还有多少麻烦找上门！”
许前进望着纪检组离去的方向，眼神沉了沉，像积了层薄霜：“放心，会查出来的。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游客安顿好，别让这点事影响了合作社的生意。走，咱们去跟游客解释解释。”
阳光透过茶树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打碎的金子。许前进整了整衣襟，大步朝游客那边走去，东子和吴赶紧快步跟上。山雨茶溪的风里，还带着新采茶叶的清香，只是刚才那场风波，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已平息，却在每个人心里漾起了圈圈涟漪，久久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