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蝉鸣像被太阳晒得发了狂，一阵紧过一阵地聒噪着。午后的阳光穿过老杨桃树浓密的枝叶，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碎金子。叶蹲在竹编的婴儿椅旁，正用银调羹舀着米粉，一点点喂给怀里的孩子。屋里突然传来公婆的争执声，她手腕微顿，调羹上的米粉颤巍巍地晃了晃。
叶走进屋里道，“爹娘，要是实在抽不开时间，咱就不办了。” 许前进的声音隔着纱窗飘出来，带着点迟疑，“孩子满月时就没办，现在不办怎么行，不是让别人笑话咱们家？”
“那哪行啊？”香玲的声音陡然拔高，紧接着是拖鞋在水泥地上“啪嗒啪嗒”的急促声响。她快步走到屋檐下，蓝布围裙的带子松垮垮地垂在腰侧，沾着几点面粉：“叶啊，别听你爸的。满月没办是心疼你坐月子受累，再加上坏人堵门口闹事，霉事终于过去了，这孩子头一个生日，必须办得热热闹闹的！”
叶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浸得贴在皮肤上，她抬手捋了捋，笑着：“娘，我不是怕麻烦嘛，就是和平最近在厂里忙得脚不沾地，我怕他……”
“再忙也得抽时间！”许前进从屋里跟出来，手里攥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缸沿还留着圈深褐色的茶渍。“去年那档子事，不就是隔壁老王家办寿宴，招来些不三不四的人在门口吵吵嚷嚷？你娘和我是怕再出漏子，反倒添堵。所以满月才没办，可这次不一样——长征是咱老许家头一个孙辈，周岁宴必须办！”
他着把搪瓷缸往石桌上一墩，发出“当”的一声脆响，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叶，你跟和平可得多担待。不是当老的抠门，是去年大宝家在咱家门口耍混，派出所来了两趟才消停，实在是怕了。”
“哎呀，放心吧爹娘。”叶赶紧放下碗，站起身拍了拍围裙上的米粉印子，“我们可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再一家人讲究的是和气，我们没生气，真没生气。”
“那就好那就好。”香玲松了口气，拉着叶的手往屋里走，掌心热乎乎的。“赶紧给和平打电话，让他回来准备过生日的事。钱你别操心，办场、买礼物，我们老两口全包了。至于去哪个饭馆，你们定，挑个孩子能去的，别太吵就校”
“太好六娘，谢谢你们！”叶眼眶有点发热，摸出手机就拨了和平的号码，指尖都带着点颤，“和平啊，你赶紧回来，咱爹娘要给长征操持周岁宴了！”
电话那头的许和平显然愣了一下，随即传来响亮的回应，背景里还夹杂着剧组的喊叫声：“真的？太好了！你在家等着，我马上回去，咱们去挑蛋糕、买气球，顺便看看订哪家饭店合适！”
挂羚话没半时，许和平就骑着电动车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院子，车胎碾过碎石子发出“咯吱”响。他把头盔往车把上一挂，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爹，娘，我回来了！长征呢？让我抱抱！”
香玲正往红布包里塞红包，闻言抬头瞪他一眼：“急啥？孩子刚睡着。对了，你不给你亲家通个信？你岳父上次还念叨，好久没跟你爸喝一场了，正好借着这东风聚聚。”
“哎，对！我这就打！”许和平一拍大腿，刚摸出手机，就被许前进按住了胳膊。老饶手粗糙有力，带着常年握农具的茧子。
“等等，”许前进皱着眉咂摸了会儿，“剧组那边你跟他们没？昨徐导还打电话，想借咱这院子拍场戏，是有棵老杨桃树，镜头里有股子烟火气。”
“过了，他们后上午来。”许和平把手机揣回兜里，咧嘴笑了笑，“您放心，到时候我在家盯着，保证不耽误事。不就是拍几个镜头嘛，这还叫事？”
正着，院门外那扇旧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裹着蓝底碎花头巾的蛮子探进头来，手里拎着个竹篮子，篮子上盖着块方格布：“前进啊？”
许和平愣了愣，这才认出是住在北头的蛮子，赶紧迎上去：“蛮子婶？您找我爹有事啊？他在屋里呢。”
蛮子笑眯眯地走进来，把竹篮子往石桌上一放，掀开布子露出几个暄软的糖包，热气混着红糖的甜香飘散开：“听你家长征要过周岁了？我这老婆子也没啥好送的，蒸了几个糖包，沾沾喜气。对了，刚才路过巷口，看见有几个穿西装的在打听你家，是找许和平，谁啊？”
许和平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可能是剧组的人，就见香玲从屋里出来，怀里抱着刚醒的长征。孩子揉着眼睛，看见门口的陌生人，嘴一瘪，眼圈瞬间红了，眼看就要哭。
蛮子赶紧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透明的糖纸递过去，糖块在阳光下泛着亮晶晶的光：“哎哟，这孩子长得真俊，大眼珠子跟黑葡萄似的，跟你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别怕啊，奶奶给糖吃。”
长征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糖块看了半，终于试探着伸出手，一把攥在了掌心里。蛮子被逗得直笑，皱纹里都盛着暖意：“这孩子，跟我投缘！对了，刚才那几个人看着不像咱巷子里的，话客客气气的，就是问起你家在哪里，问得可细了，连你家几口人都了出来……”
许前进这时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的搪瓷缸被捏得紧紧的，指节都泛了白，眉头拧成了个疙瘩：“问这些干啥？他们没自己是谁？”
“没，就是朋友介绍来的，想找许和平聊聊。”蛮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忽然压低声音，往许前进身边凑了凑，“我瞅着他们那皮鞋，亮得能照见人影儿，不像咱这片的……”
许和平心里忽然有点发毛，后脊梁骨窜起股凉意。他想起去年那些来闹事的人，也是穿着锃亮的皮鞋，油头粉面地堵在门口，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许前进欠了他们钱。后来才知道，是许前进年轻时帮朋友担保，结果对方跑了路，债主找错了门。
“没事，可能是剧组的人吧，想提前看看场地。”许和平强装镇定地笑了笑，手却悄悄摸到了裤兜里的手机，指尖都在冒汗，“蛮子婶，谢谢您的糖包，我们记下了。您先回吧，等宴会那，我让和平去请二懒叔和您来喝杯喜酒。”
蛮子走后，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连蝉鸣都像是被掐断了似的。香玲抱着长征，手指紧张地绞着围裙带子，把布面都绞出了褶子：“他爹，这……这不会又是去年那些人吧？”
许前进把搪瓷缸重重一顿，茶水溅出来洒在地上，洇出一片深色的印子：“怕啥？去年是咱没理清楚，这次咱占着理！孩子过周岁，谁也别想捣乱！”
许和平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按亮屏幕：“爸，妈，我先给派出所的李哥打个电话，让他那多派个人过来转转。至于蛮子婶的那些人，我去巷口看看，不定真是剧组的呢。”
他转身往外走，刚推开院门，就看见三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巷口，正对着院子指指点点。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张照片，被阳光照得发亮——上面赫然是长征的笑脸，笑得露出两颗牙。那是上个月他带孩子去公园拍的，当时觉得好看，就洗了几张贴在院门上，没想到……
许和平的手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后脖颈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顺着衣领往脊背上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