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老宅的阁楼积了三十年的灰,今儿却自己动了。
陆惊鸿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去时,正看见个樟木箱从梁上掉下来,“咚” 地砸在地板上,箱盖弹开的瞬间,飞出十几张泛黄的信纸,像群惊惶的白蝴蝶。他伸手去抓最底下那张,指尖刚碰到纸角,整沓信突然齐齐转向西南 —— 南宫家所在的关中方向,信纸边缘泛起淡淡的红,像被血浸过。
“是民国二十六年的信。” 格桑梅朵捡起张对着光看,信纸抬头印着 “关中南宫府” 的朱印,字迹刚劲如刀,“写信的是南宫镜的祖父南宫烈,收信人是你祖父陆松涛 —— 你看这落款日期,1937 年秋,正是日军炸黄河铁桥那年。” 她指着信里的 “血螺梵轮” 四个字,突然顿住,“南宫家当年曾把镇族圣物借给陆氏,是要在珠江口布‘四象镇水阵’,防日军潜水艇。”
樟木箱里滚出个铜制的镇纸,上刻 “河清海晏” 四个字,边角却有道月牙形的缺口。陆惊鸿摸出杨公盘比对,缺口的弧度竟和罗盘上 “离” 位的刻度完全重合 —— 离属火,对应南方,正是珠江龙气眼的方位。他把镇纸往地上一放,阁楼的地板突然 “咔” 地裂晾缝,从缝里冒出股檀香,混着点铁锈味,像从地脉深处钻出来的。
“是南宫家的‘血螺香’。” 格桑梅朵从发髻里抽出根银簪,往裂缝里探了探,簪尖立刻覆上层暗红的锈,“《萨迦派道果法》里提过,这种香是用喜马拉雅山的红檀香混着铁矿砂做的,点燃时能引来‘四业护法’—— 但这味道不对,混零‘断龙香’的戾气,是有人想借旧物搅动地脉。”
樟木箱底层垫着块褪色的红绸,掀开时露出个巴掌大的铜盘,盘上刻着北斗七星,勺柄却指向西北,正是辽北赫连家的方向。盘底刻着行字:“丙子年秋,借血螺梵轮于陆氏,若遇地脉异动,以螺鸣三声为号。” 陆惊鸿用指尖敲了敲铜盘,盘心突然凹下去,弹出个指甲盖大的木塞,里面塞着半片干枯的荷叶,叶脉在光下显出暗绿色的纹路 —— 是南宫家独有的 “鬼画符”,用来标记密信。
阁楼的窗棂突然 “咯吱” 作响,原本钉死的木窗竟自己推开条缝,灌进股带着沙尘的风。格桑梅朵伸手去关窗,却在窗台上摸到个温热的东西 —— 是枚黄铜纽扣,上面刻着朵半开的梅花,纽扣背面刻着个 “镜” 字。“是南宫镜的私章样式。” 她把纽扣凑到鼻尖闻,“有股石油的味道,还混着点波斯湾的海盐味 —— 南宫家在波斯湾输油管道埋厌胜物的事,你还记得吧?这纽扣上的油味,和去年从管道里挖出来的‘镇龙钉’味道一模一样。”
楼下突然传来福伯的惊呼:“南宫家来人了!是送‘还愿礼’,骑着辆挎斗摩托,在后院摔了一跤,现在正跟滇金丝猴抢苹果呢!”
陆惊鸿下楼时,正看见个穿藏青色中山装的年轻人蹲在石榴树下,左手捏着半块苹果,右手被三只金丝猴围着挠 —— 那年轻人眉眼像极了南宫镜,却没老掌门的阴鸷,眼角还带着点少年气的红。见陆惊鸿过来,他慌忙站起来,苹果核从兜里滚出来,露出里面藏着的个布包,“在下南宫砚,是南宫镜的远房侄孙 —— 家主让我送样东西,陆氏现在用得上。”
布包里裹着个巴掌大的银螺,螺口嵌着圈红宝石,正是南宫家的镇族圣物血螺梵轮。陆惊鸿刚要伸手接,格桑梅朵突然按住他的手腕,用藏语低声:“螺口的红宝石有问题,你看那光泽,是用南疆的‘蚀骨红’染的,碰到血会化 —— 去年在冈底斯山,苯教黑巫师就用这东西下过咒。”
南宫砚却像没听见,径直把银螺往陆惊鸿手里塞:“家主,这螺在民国时借出去就没还,现在送回来,也算解了陆南两家的‘心结’。” 他指尖划过螺身的纹路,突然轻笑道,“你祖父当年给我祖父画过张珠江龙气眼的图,‘龙脉无亲疏,护土即同宗’—— 这话我记在本子上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笔记本,翻开的那页果然画着张简易的龙脉图,旁边歪歪扭扭写着 “1983 年抄于南宫老宅神龛”。
血螺梵轮突然在陆惊鸿手里发烫,螺口喷出缕青烟,在半空凝成个模糊的人影 —— 是个穿军装的中年人,举着把驳壳枪,正往珠江里扔什么东西。格桑梅朵认出那是 1938 年的陆松涛,“他在布‘铁索横江阵’!用的是南宫家的‘血螺定位法’,你看他扔的铁链,每节都刻着‘南宫’二字。”
南宫砚突然指着后院的青稞地:“那些枯死的青稞根,是不是在动?”
众人转头时,果然见昨枯死的青稞根须正往土里钻,在地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 —— 是南宫家 “四业诛杀阵” 的简化版,却在五角星的中心,长出株嫩绿的麦芽,顶着颗晶莹的露珠。陆惊鸿用杨公盘照过去,露珠里映出个模糊的场景:南宫镜正把枚 “镇龙钉” 扔进熔炉,火星溅在他手背上,烫出个和陆松涛同款的月牙形疤痕。
“家主在毁厌胜物。” 南宫砚的声音有点发颤,“他当年在波斯湾埋‘镇龙钉’,是被三叔公南宫野逼的 —— 那人勾结了罗斯柴尔的汉斯,要借输油管道引‘黑死病’病毒到东亚,家主没办法,才在钉子里藏了‘解咒符’。” 他突然从挎斗摩托的工具箱里掏出个铁盒,打开时露出半枚断裂的玉佩,“这是我祖母的陪嫁,当年她是陆家长房的远亲,逃难时被南宫家收留 —— 玉佩另一半,该在陆氏祠堂的供桌下。”
陆惊鸿往祠堂跑时,格桑梅朵突然抓住南宫砚的胳膊:“你袖口沾着的不是波斯湾的盐,是长白山的火山灰 —— 赫连家的萨满鼓最近在长白山响过三次,每次响都有地裂,你去过那里?” 她指着年轻人右手虎口的茧子,“这是敲萨满鼓磨出来的,赫连铁树的血咒需要‘引咒人’,你是不是帮过他?”
南宫砚的脸瞬间白了,却梗着脖子:“我是去救他!赫连家的契丹血咒要反噬了,长白山地脉里的‘血泉’快溢出来了 —— 我带了南宫家的‘镇魂符’,想压住泉眼,却被赫连野的人追着打。” 他从怀里掏出张揉皱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着长白山的七个点,“这是血咒的七个阵眼,我偷偷记下来的,本想找陆氏帮忙 —— 你们总不会看着长白山塌了吧?”
祠堂供桌下果然藏着另一半玉佩。陆惊鸿把两块玉佩拼在一起,“咔” 地严丝合缝,玉佩突然发出温润的光,在地上投射出段影像:1945 年春,南宫烈背着受赡陆松涛从黄河边跑过,身后是日军的追兵,南宫烈把血螺梵轮塞进陆松涛怀里,自己转身引开敌人,最后消失在漫黄沙里。
“这就是两家的宿怨?” 格桑梅朵看着影像轻声问。陆惊鸿没话,只是摸出南宫家送来的血螺梵轮,往昨那只铁箱的 “璇” 锁孔里一塞 —— 第二道锁 “咔哒” 开了。箱子里传出阵齿轮转动的声音,从缝隙里掉出张羊皮纸,上面画着南宫家的 “四业诛杀阵”,却在阵眼处被人用朱砂改了,变成个 “和” 字。
“是南宫镜改的。” 南宫砚指着朱砂的笔迹,“他常用这种狼毫笔,笔尖总沾着点波斯湾的石油 —— 他要在初七子时前,毁掉所有厌胜物,让输油管道里的‘镇龙钉’变成‘通龙钉’,把波斯湾的地气引到珠江,帮咱们挡血咒。”
后院的挎斗摩托突然自己发动起来,车灯照着院墙根的阴影,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个穿黑袍的人,手里举着面青铜镜,镜子反射的光在地上画出个苯教的 “逆万字”。格桑梅朵认出那是赫连家的萨满,刚要提醒,南宫砚突然扑过去,用身体挡住陆惊鸿 —— 青铜镜的光扫过他后背,立刻烫出片焦痕,却在焦痕中心,露出块玉佩的轮廓,正是刚才那枚拼合的玉佩。
“我早知道会有这出。” 南宫砚疼得龇牙咧嘴,却还笑着,“来之前在家祠堂烧了三炷香,若能解两家百年怨,掉块皮算什么?” 他从口袋里摸出颗黑色的药丸,塞进嘴里嚼着,“是沐云裳给的‘化毒丹’,长白山的血咒毒气碰到这药会显形 —— 你看院墙外的草,是不是有点发黑?”
果然,院墙根的狗尾巴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茎秆里渗出黏糊糊的汁液,在地上汇成条细的溪流,往祠堂的方向流去。陆惊鸿突然想起什么,往铁箱里看 —— 刚才掉出羊皮纸的地方,露出个暗格,里面放着半张泛黄的战报,是 1294 年大都血案时的记录,上面有行字被人用墨点盖住了:“陆氏有子为南宫家所救,隐于关郑”
宿怨的灰烬里,竟藏着这样的微光。
格桑梅朵往黑袍人扔了把青稞粉,那人转身就跑,却在墙角留下个青铜铃铛 —— 是赫连家召唤 “十三战神魂” 的法器,铃铛里塞着张纸条,是赫连铁树的笔迹:“南宫有诈,血螺梵轮里藏着‘子母咒’。”
陆惊鸿握着血螺梵轮的手心突然发痒,低头看时,螺口的红宝石正在发烫,像要嵌进肉里。南宫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别扔!这是假的 —— 真的血螺梵轮在我摩托车的油箱里,这个是赫连野逼我带来的,他若不把‘子母咒’传给陆氏,就杀了我在长白山养病的妹妹。”
铁箱里的齿轮声突然变快,第三道锁的锁孔开始发光,映出 “玑” 二字 —— 下一把钥匙,该是沐王府的八宝琉璃药壶。陆惊鸿看着南宫砚后背的焦痕,又看了看地上那株顶着露珠的麦芽,突然把假的血螺梵轮往地上一摔 —— 螺壳裂开的瞬间,滚出粒黑色的种子,落地就长出条毒蛇,却在扑向格桑梅朵时,被祠堂方向吹来的阵风卷走,风里带着勐库大叶种茶的清香。
是沐云裳的滇金丝猴报信来了。
南宫砚望着毒蛇消失的方向,突然长出了口气:“我就知道,老辈的恩怨,总该有个了断。” 他从摩托车油箱里摸出个布包,里面的血螺梵轮泛着柔和的光,“真的圣物碰到地脉龙气会发烫,你试试 ——”
陆惊鸿刚接过梵轮,铁箱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箱壁上的苯教纹路开始发光,从第三道锁的缝隙里,渗出点暗红色的液体,在地上慢慢凝成个 “杀” 字。而院墙外面,传来阵密集的脚步声,像有大队人马正往老宅赶来,南宫砚的脸色瞬间变了 —— 他认出那是南宫野的私人卫队,手里的枪,正对着阁楼的方向。
“看来我爹的计划,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南宫砚把真的血螺梵轮往陆惊鸿怀里塞,自己抄起根扁担,“你们带梵轮走,我在这儿挡着 —— 记住,初七子时前,一定要让这螺在珠江口鸣三声,那是南宫家给陆氏的信号:我们不是敌人。”
阁楼的木楼梯又开始吱呀作响,刚才那张民国的信纸不知何时飘到了陆惊鸿手里,上面的字迹在风中渐渐清晰,是南宫烈写给陆松涛的最后一句话:“若见血螺鸣,即我归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