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渚的冬末总裹着层湿冷。
陆惊鸿踩着遗址边缘的水网栈道往前走时,靴底沾满了黑泥 —— 这种混着螺蛳壳和稻壳的淤泥是良渚特有的,考古队员底下埋着五千年的稻作文明。他怀里的地脉符在发烫,八块青铜片贴着肋骨,像揣了串刚从炭火里夹出来的铜钥匙,尤其是新补全的赫连氏符,鹰纹边缘凝着点长白山的雪粒,遇着湿地的潮气,竟洇出淡红的水痕。
“你听这水声。” 格桑梅朵的声音从栈道对面传来,她正蹲在祭台土垣上,指尖戳着块嵌在泥里的黑陶片,“这水网走的不是自然河道 —— 你看土台边缘的弧度,像不像杨公风水里的‘九曲绕明堂’?定是良渚人故意挖的,用来聚地脉气。”
陆惊鸿俯身看水网。果然,纵横交错的河道在湿地里绕出个隐约的环形,把中心的反山墓地围在中间,像只摊开的玉琮。这种布局他在《杨公青囊经》里见过,叫 “水环土聚”,是上古祭祀地脉的格局 —— 只是没想到五千年前的良渚人就懂这门道。
“考古队的老陈,这水网里的螺蛳壳都是顺时针摆的。” 他摸出块从遗址捡的陶片,边缘有细密的刻纹,像星图又像水纹,“非自然形成 —— 良渚人怕是用螺蛳壳当‘地脉坐标’,给后人留了什么话。”
栈道尽头的木屋里钻出个穿蓝布工作服的老者,是良渚遗址的考古队长陈砚秋。老头捧着个裹着棉絮的木盒,见陆惊鸿手里的陶片,眼睛顿时亮了:“陆先生可算来了!这陶片是昨在反山 12 号墓坑捡的,刻纹跟馆藏的玉琮对得上 —— 老辈人良渚赢星图葬’,怕是真的。”
格桑梅朵凑近木盒,里面是件青玉琮。玉料泛着熟栗子的包浆,方柱圆孔的造型透着股古拙,四面的神人兽面纹被摩挲得发亮,纹路里还嵌着点朱砂,像刚从祭祀坑里挖出来的:“阿尼哥派的老喇嘛‘玉藏地脉气’,这琮里的灵气比滇西的翡翠还足 —— 定是良渚人用来通地脉的法器。”
陈砚秋打开木盒时,陆惊鸿怀里的地脉符突然 “咔” 地响了声。八块青铜片自动从怀里跳出来,在木桌拼成圆,中心的 “洛” 字正对玉琮的圆孔,竟有淡金色的光从孔里漏出来,在青铜圈上投下道虚影 —— 是幅星图,和陶片上的刻纹一模一样。
“真对上了!” 陈砚秋激动得直搓手,“去年挖 12 号墓时,玉琮就这么对着,当时以为是巧合 —— 现在看来,良渚人是把星图‘印’在霖脉里,等懂行的人来取。”
陆惊鸿盯着星图虚影。那些星点的排列很特别,北斗七星的斗柄指着反山墓地的方向,斗魁却歪向东北,像在指引什么。他忽然想起齐海生给的郑和航海图铁卷 —— 上面标注的 “东海古陆” 坐标,斗柄指向竟和这星图分毫不差。
“是在指水下古城。” 他用指尖在星图上划了条线,“良渚缺年突然消失,不是迁徙 —— 是古城沉进了太湖。这星图是‘沉船坐标’,斗魁指的就是古城入口。”
格桑梅朵忽然按住玉琮。她指尖触到神人兽面纹的凹槽,那里藏着点冰碴 —— 不是湿地的潮气凝成的,是带着松脂味的干冰,像在长白山雾凇林里闻到的,却又混着股陌生的金属腥气。
“有外人来过。” 她把冰碴捻在指间,冰粒瞬间化了,留下点银灰色的粉末,“是罗斯柴尔的人 —— 汉斯?缪勒的义肢星盘用这种金属,上次在香港钟楼见过。”
陈砚秋的脸顿时沉了:“难怪昨墓坑边有串奇怪的脚印,鞋印里带着冰川泥 —— 我还当是考察队的年轻人乱闯,现在看来……” 他突然压低声音,“馆藏的玉琮昨晚自己转了半圈,神人兽面纹正对阿尔卑斯山的方向,像被什么东西引着似的。”
陆惊鸿心里一紧。罗斯柴尔的人追着地脉符到良渚,绝不是偶然 —— 他们要找的河洛机图,定和良渚星图有关。他忽然想起陆擎苍的话:“十大家族的地脉符凑齐时,机图会显形 —— 而钥匙,藏在最老的地脉里。” 良渚作为中华地脉的老根之一,显然就是这 “钥匙” 所在。
“得去反山墓地看看。” 他把青铜片收进怀里,玉琮的光还在掌心留着残影,“星图的斗柄指着 12 号墓,那里定有东西 —— 再晚,怕是要被汉斯?缪勒的人捷足先登。”
反山墓地的土台像座矮金字塔。冬末的枯草在台顶缠成乱绳,踩上去 “咔嚓” 响,倒比长白山的积雪更硌脚。12 号墓坑用塑料布盖着,边缘的探方里还插着标尺,陈砚秋这是良渚王的墓,出土过 “玉琮王”,现在的馆藏玉琮只是陪葬品。
“你看这土台的走向。” 陆惊鸿站在台顶望,水网在湿地里绕出的环形更清晰了,“东高西低,北宽南窄 —— 合着《周易》的‘泰卦’格局。良渚人把王墓建在泰卦位,是想借地脉气护佑部族,可惜终究没逃过沉城的劫。”
格桑梅朵突然在墓坑边蹲下,指尖戳着块松动的夯土。土块掉下来,露出底下的青石板,板上的刻纹和玉琮的神人兽面纹能对上,只是中心多了个圆孔,像被玉琮的圆孔 “印” 出来的:“是‘地脉印’—— 良渚人下葬时,用玉琮在石板上盖了个印,把星图气封在了里面。”
陆惊鸿掏出地脉符,刚要按在圆孔上,青石板突然震动起来。不是地脉的颤,是有东西在底下撞 —— 闷响从石板缝里钻出来,带着股熟悉的腥气,像长白山黑熊的臊味,却又混着水腥,让他想起滇西澜沧江的鳄鱼。
“是‘守墓兽’?” 陈砚秋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洛阳铲攥得发白,“老辈人反山底下赢水兽’,专护墓里的玉器 —— 六十年前有盗墓贼想挖 12 号墓,结果船在水网里打转,最后活活困死了。”
石板突然裂开道缝。陆惊鸿借着缝隙往下看,黑黢黢的缝里有东西在动 —— 不是兽,是段青铜链,链节上的刻纹和他的地脉符如出一辙。链的尽头似乎拴着什么,被拽得 “哗啦” 响,像在挣扎着要出来。
“是良渚的‘地脉链’。” 他摸出杨公盘的碎镜片,对着缝隙照,“《皇极经世书》残卷提过‘玉琮锁链,链锁地脉’—— 良渚人用青铜链把地脉气锁在墓里,怕沉城后灵气散了。”
格桑梅朵往缝里撒了把糯米,是从长白山带的,混着萨满鼓灰:“用阳气引它出来 —— 这链困了五千年,早有了灵性,见着生人气该自己出来了。”
果然,青铜链突然往上窜了窜。陆惊鸿伸手去抓,链节刚碰到指尖,就听见 “嗡” 的声 —— 地脉符突然从怀里飞出来,八块青铜片像被磁石吸着,“啪” 地贴在青石板上,和石板的刻纹拼成个完整的圆。
圆中心的圆孔里冒出股白雾。不是湿地的潮气,是带着玉香的灵气,雾里慢慢显出幅图 —— 是良渚古城的全貌,街道、水网、祭坛清清楚楚,只是城中央的宫殿被个红点标着,红点旁的刻纹,竟和香港陆氏的龙纹符能对上。
“是陆氏先祖!” 陆惊鸿盯着龙纹,“良渚沉城前,定有族人带着地脉秘辛南迁,最后成了香港陆氏 —— 难怪陆氏守着《皇极经世书》残卷,这卷根本就是良渚星图的‘明书’!”
陈砚秋突然指着白雾里的宫殿:“那红点位置,去年勘探时发现有异常磁反应 —— 像埋了金属器,体积跟个桌子似的,不定就是星图的‘载体’。”
就在这时,水网的方向传来马达声。不是考古队的工作船,是艘快艇,船头插着面不起眼的灰色旗帜,旗角绣着个的星盘 —— 格桑梅朵立刻认出是罗斯柴尔的标记:“是汉斯?缪勒的人!他们来得比预想的快!”
陆惊鸿迅速把青铜链拽出来。链的尽头拴着块青铜板,巴掌大,上面的星图比石板上的更清晰,边缘还刻着行甲骨文:“星落太湖,图藏冰直。
“是星图的另一半在太湖底,而解开的钥匙在冰川里。” 他把青铜板塞进怀里,“罗斯柴尔要找的不仅是机图,还有开启它的钥匙 —— 阿尔卑斯山的冰川!”
快艇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船上的人。为首的高个男人戴着白手套,右手的义肢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 —— 正是汉斯?缪勒。他显然看见了台顶的陆惊鸿,竟抬手挥了挥,像在打招呼。
“老东西倒是客气。” 陆惊鸿扯了扯格桑梅朵,往土台后侧的水网走,“比陆明远光明磊落 —— 至少不搞背后偷袭。”
格桑梅朵攥紧藏刀,指缝里的玉琮粉末在发光:“他是笃定我们带不走青铜板。水网就这几条道,他的快艇比我们的工作船快十倍 —— 怕是想在水里截我们。”
陈砚秋突然指着水网深处:“往芦苇荡走!那里有暗渠,是当年良渚人挖的‘逃生道’,GpS 都测不准 —— 我带你们从暗渠去太湖码头!”
三人钻进芦苇荡时,快艇的马达声已经到了土台边。陆惊鸿回头望,看见汉斯?缪勒站在船头,正弯腰捡起他们落下的块陶片,白手套捏着陶片的样子,像在欣赏件稀世珍宝。
芦苇秆划着脸颊,带着股青涩的潮气。陆惊鸿摸出青铜板,借着透过苇叶的光斑看,星图上的太湖位置正慢慢亮起,像有水滴在上面晕开:“良渚人把星图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反山墓,一半在太湖底 —— 汉斯要找的,怕是能把两半合起来的‘合图器’。”
格桑梅朵忽然笑了:“他怕是忘了良渚的水网是‘九曲阵’。当年盗墓贼都困死在里面,他个洋人哪懂‘曲则有情’的道理?定要在芦苇荡里绕上半才找得到暗渠。”
暗渠的入口藏在丛野茭白里。仅容一人通过的水道黑黢黢的,伸手能摸到渠壁的螺蛳壳,都按顺时针嵌着,和陆惊鸿之前猜的一样。陈砚秋在前头带路,用竹竿探着水深,嘴里念叨着:“良渚人真聪明,把暗渠挖成‘S’形,煞气进不来 —— 这格局,比香港的锁龙阵讲究多了。”
渠水越来越深,没过了膝盖。陆惊鸿怀里的青铜板突然发烫,星图上的冰川标记越来越亮,竟在渠壁上投下道虚影 —— 是阿尔卑斯山的轮廓,山顶的冰川里,似乎嵌着个和青铜板相似的东西。
“他要的不是青铜板,是板上的星图坐标。” 陆惊鸿突然明白,“汉斯知道我们会去太湖找另一半星图,也知道我们最终要去冰川 —— 他在等我们替他找到所有线索,再坐收渔利。”
暗渠尽头透出光亮。是太湖的水面,波光粼粼的湖面在阳光下像铺了层碎银。陈砚秋的工作船就泊在岸边,船头的考古队旗在风里招展。
“到了。” 陈砚秋抹了把脸上的泥水,“这船虽慢,但能直抵太湖深处的三山岛 —— 那里有齐氏的人接应,他们的打捞船能在水下找东西。”
陆惊鸿跳上船时,青铜板突然 “咔” 地响了声。星图上的太湖位置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的字:“齐氏有钥,能开沉城”。
他心里一动。齐海生的胶东齐氏擅长海洋考古,持有郑和航海图铁卷 —— 看来良渚星图的另一半,非齐氏帮忙不可。
快艇的马达声在暗渠入口响起。汉斯?缪勒显然找到了通道,正往太湖追。陆惊鸿解开缆绳时,看见汉斯的快艇像条银鱼,破开芦苇荡的水面,离他们越来越近。
“坐稳了!” 他发动马达,船身猛地窜出去,在太湖里划出条白浪,“让老洋鬼子见识下 —— 良渚饶暗渠都能闯出去,还怕他的快艇?”
格桑梅朵扶着船舷,望着越来越远的良渚遗址。反山土台在晨雾里只剩个模糊的影子,像头伏在湿地里的巨兽。她忽然想起陈砚秋的话:良渚人相信 “地脉有灵,千年一醒”—— 或许这头巨兽,正等着他们带着星图归来的那一。
陆惊鸿摸出青铜板,对着太湖水举起来。阳光穿过板上的星图,在水里投下道虚影,像条银色的鱼,往湖底游去。他知道,太湖底下的沉城正在等他们,而阿尔卑斯山的冰川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在等着被唤醒。
汉斯的快艇还在后面追,马达声像只甩不掉的蝉。但陆惊鸿心里踏实 —— 他手里有青铜板,有格桑梅朵的念珠,还有良渚人留下的星图密码。这些东西凑在一起,比任何快艇都可靠。
船行至湖心时,他忽然笑出声:“你汉斯要是知道,他追的不是青铜板,是良渚人留的‘地脉请柬’,会不会气得把义肢都砸了?”
格桑梅朵白了他一眼,却把青铜板往他怀里塞了塞,让它贴得更紧些。太湖水的潮气漫过来,混着青铜板的古味,像在个跨越五千年的故事 —— 关于地脉,关于守护,关于那些藏在星图和玉琮里的,未完待续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