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山的雾气总带着股松油和苦荞混合的味道。
陆惊鸿踩着带露的箭竹往螺髻山深处走,裤脚被山涧的水汽浸得发沉。这片横亘在川滇之间的山系像条沉睡的巨蟒,山脊线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当地彝人每道山梁都对应着上的一颗星 —— 此刻他头顶的浓雾里,北斗七星的勺柄正微微偏折,与杨公盘铜镜上的刻度形成诡异的夹角,这是他从葵丘出发后第三次发现星象异常,前两次分别出现在大渡河峡谷和相岭,每次偏差都恰好指向螺髻山的方向。
“阿依前面的密枝林里有毕摩在做法。” 格桑梅朵拨开挡路的杜鹃花丛,她新换的麂皮靴上沾着些黑色的泥土,是彝家村寨特有的玄武岩风化土,“刚才在洛莫村,老人们这半个月的星子‘坐不住’,夜里总听见‘阿萨’(彝语:星辰)在上打架,有颗亮星掉下来的方向,正好是毕摩的经堂。” 她手腕上的紫檀念珠突然转动起来,串珠间的缝隙里卡着片彝文经书的残页,是昨在废弃的土碉楼捡到的,上面用朱砂画着个扭曲的北斗图案。
两人穿过片挂满经幡的冷杉林,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块篮球场大的坪地上,三十六个身披黑色羊毛披毡的毕摩围着棵千年铁杉站成圆圈,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根雕有星图的木杖,杖顶的铜铃随着念诵声轻轻晃动。坪地中央的火塘里,三堆松木火正往上升腾着青灰色的烟,烟柱在空中凝聚成三道螺旋,分别指向枢、璇、玑三颗星的方位 —— 这是彝族星占术中的 “锁星阵”,通常用于镇压作祟的星灵。
“是‘指路经’的调子。” 格桑梅朵侧耳听了片刻,她在滇西时跟过彝族马帮,能听懂些基础的彝语,“他们在念‘不要让坏星子迷了路’,看来真有星象在捣乱。” 她注意到最年长的那位毕摩(头缠黑色丝帕,帕角绣着太阳历)手里捧着本竹制经书,书页边缘的火烤痕迹与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树炭化层完全一致,“那是‘毕摩经’的正本,用三年生的金竹削成,每页都要经过松烟熏烤七七四十九,能抗星煞的侵蚀。”
陆惊鸿摸出杨公盘。当罗盘的二十八宿铜镜对准火塘时,镜面突然映出串跳动的光斑,像有人用镜子在云层上反射星光。其中最亮的那点光斑落在 “开阳” 星的刻度上,边缘泛着暗红色 —— 这是星象被污染的征兆,与他在殷墟见到的钴 60 辐射光有几分相似,但更隐蔽,更像是…… 人为引导的。“不是自然的星象偏移。” 他指尖在镜面上划出北斗的轨迹,“你看这光斑的移动速度,比正常星轨快三倍,而且轨迹是折线,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掰弯的。”
最年长的毕摩突然停止念诵,用彝语喊了句什么。三十六个铜铃同时静止,坪地上的雾气瞬间凝固,在每个人脚边形成的漩危他拄着木杖朝陆惊鸿走来,披毡下摆扫过地面的枯草,露出藏在里面的麂皮箭囊,囊口插着三支雕有星纹的木箭 —— 彝族毕摩的 “射星箭”,传能射落不祥的妖星。“汉蓉师。” 老饶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指节粗大的手抚过杨公盘,“你们的‘罗经’也看到了?那颗‘扫把星’(彝语对异常星辰的称呼)在慨俄尔则俄’(彝语:北斗)的骨头。”
格桑梅朵突然指着铁杉树顶。云雾中隐约可见个银色的光点,正沿着北斗勺柄的方向缓慢移动,经过 “玉衡” 星位时,那处的云层突然变成灰黑色,像被墨汁染过。“是‘星象狙击’!” 她想起沐云裳过的南疆秘术,“有人在远程操控星象,用某种法器把坏星引向地脉关键处 —— 就像猎人用诱饵把野兽引到陷阱里。” 她注意到毕摩们的木杖正在微微发烫,杖身的星纹渗出细汗,“你们在用‘地脉气’对抗?”
老毕摩从怀里掏出个牛角筒,倒出三粒黑色的种子 —— 是彝族特有的 “星占豆”,种皮上然带着类似星图的纹路。“撒在‘祖灵地’(彝语:祖坟山)的地里,三就能长出来。” 他把种子递给陆惊鸿,“长出来的豆藤朝哪个方向弯,就知道‘扫把星’的根扎在哪。” 话间,坪地边缘的几株荞麦突然倒伏,麦秆上的露珠汇成细的水流,在地面画出个残缺的洛书图案,缺的正是 “离” 位(南方火位,对应北斗的 “摇光” 星)。
陆惊鸿突然想起南宫镜的血螺梵轮。萨迦派的 “四业诛杀阵” 中,有种 “星煞引” 的秘术,能通过特定的金属法器(通常是陨铁)引导星辰煞气落地。他摸出南宫氏的地脉符,青铜片刚靠近牛角筒,里面的星占豆突然剧烈跳动,种皮上的星纹变成血红色:“是南宫家的手法!” 他肯定地,“他们用陨铁做了个‘星象放大器’,就像用放大镜聚焦阳光点火,把星辰煞气集中到地脉眼上。”
老毕摩突然将三支射星箭搭在临时削成的木弓上。他的动作很慢,每个关节都像生了锈,但拉弦的手稳如磐石,箭尖精准地对准云雾中的银点。“‘俄底科’(彝语:毕摩的守护神),坏星子怕‘乌抛’(彝语:柏树)的烟。” 他从火塘里捡起块燃烧的柏木,烟雾呛得格桑梅朵直皱眉,“我们的‘朵洛荷’(彝语:一种祭星仪式)要开始了,射落它,不然‘则普拉则’(彝语:螺髻山的地脉龙神)会发怒。”
就在这时,云雾中的银点突然加速,朝铁杉树顶猛冲过来。陆惊鸿迅速将杨公盘平放在地,同时让格桑梅朵取出阿尼哥派的紫檀念珠 —— 当星煞的红光与念珠的金光相遇时,空气中爆出串蓝色的火花,像除夕夜的烟花。“用‘地脉气’和‘佛光’形成屏障!” 他大喊着,同时转动罗盘的池,二十八宿铜镜突然射出道强光,在云层上照出个巨大的九宫格,正好将银点框在中央,“毕摩大师,射箭!”
老毕摩松开弓弦。三支射星箭拖着柏木的青烟直刺银点,在空中留下三道黑色的轨迹。第一支箭在靠近银点时突然折断,第二支箭化作团火星,第三支箭却精准地命中目标 —— 云雾中传来声刺耳的尖啸,银点瞬间炸裂,化作无数细的光点坠落,落在地上变成黑色的粉末,闻起来有股铁锈味(陨铁的味道)。
坪地上的毕摩们同时吹响法螺,声音在山谷中回荡。铁杉树顶的云雾慢慢散开,露出清澈的蓝,北斗七星的位置恢复了正常,勺柄端正地指向北极星。陆惊鸿捡起撮黑色粉末,在指间捻了捻 —— 是某种合金,含镍量极高,正是陨铁的特征,上面还残留着微弱的电磁信号,与南宫氏在洛书矩阵中使用的磁石频率一致。
“还没完。” 老毕摩突然指着北方的空,那里的云层又开始聚集,隐隐形成个巨大的箭头,指向昆仑山的方向,“这只是‘前哨’,大的‘扫把星’还在后面。” 他把牛角筒塞给陆惊鸿,“星占豆种在昆仑山口,能长出‘指路藤’。记住,‘则普拉则’告诉我们,‘十颗星子一条心,才能压住黑风怪’。”
格桑梅朵的紫檀念珠突然飞向北方,在空中划出道红线后又落回她掌心,串珠的顺序变成了十大家族的族徽排粒“是十族密宗的感应!” 她握紧念珠,“葵丘的盟约起作用了,每个家族都能感觉到星象的异常 —— 南宫镜的星象狙击,针对的是我们所有人。”
陆惊鸿望着昆仑山的方向,怀里的星占豆在牛角筒里轻轻跳动,像三颗不安分的心脏。他知道老毕摩的没错,刚才射落的只是麻烦,真正的危机还在前方,而那场围绕着河洛机图的博弈,已经从地面延伸到了星空。
山风突然变大,吹得经幡猎猎作响,像在催促他们上路。陆惊鸿最后看了眼螺髻山的星空,北斗七星在夜色中明亮如炬,仿佛在为他们指引方向,又像是在无声地警告 —— 前路漫漫,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