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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晚夏将最后一笔落在公文上时,窗棂外的蝉鸣正聒噪得紧。

七月的午后,暑气像化不开的浓墨,沉沉地压在青瓦之上,连穿堂风都带着灼饶热气,拂过案头堆叠的卷宗,掀得纸页微微发颤。

她的书房设在宅院深处的静思轩,原是前朝一位老御史退隐后修的,梁柱上还留着经年累月被书卷气熏出的温润光泽。

案几是整块紫檀木剖成的,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此刻上面摊着的是京城东大街的赈灾疏稿,墨迹未干,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

时晚夏执起镇纸,轻轻压在书稿边角,指尖沾了些墨渍,她无意识地摩挲着,目光落在窗外那株老槐树上。

树影被日头拉得又短又促,像个焦躁不安的剪影。

她刚起身想去倒杯凉茶,门外就传来书韵带着几分急促的声音,那丫头平日里总是稳稳当当的。

此刻却像是被什么惊着了,连带着语调都发飘:“时姐姐,宫里的余公公来了,是陛下宣您进宫觐见!”

“陛下宣召?”

时晚夏手中的狼毫笔“顿”地一声落在宣纸上,漆黑的墨汁瞬间晕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墨花,将刚刚写就的“妥”字糊成了一团。

她心头也是一跳,不清是惊是疑。

这个时辰,按惯例陛下该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或是与几位重臣议事,怎么会突然宣她入宫?

她来不及惋惜那份费了不少心思的书稿,连忙将笔搁在笔洗里,清水瞬时被染成淡墨色。

起身时,衣摆带过案边的砚台,几滴墨汁溅在月白色的常服衣襟上,她却顾不上去擦,只匆匆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又抬手将鬓边松聊玉簪插好。

镜中映出一张清丽却不失英气的脸,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处理公务时的凝重,此刻却被突如其来的召见搅得添了几分茫然。

“来了。”

她应了一声,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推开房门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怔了一下。

院中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蒸腾着热气,而余恒,那位在御前伺候了二十多年的总管太监。

竟就站在那株老槐树下,一身石青色的蟒纹贴里,手里捧着个明黄色的锦缎包袱,正微微垂着眼帘,见她出来,才抬眸露出满脸笑意。

这实在是不同寻常。

往日里,便是宫里来人传旨,也多半是在前厅等候,由管家通传,极少有直接走到她这内院书房来的。

余恒是陛下身边最得力的人,更是宫里的老人,规矩比谁都懂,今日这般举动,实在透着几分蹊跷。

时晚夏压下心头的诧异,快步迎了上去,走到离余恒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敛衽行礼,声音温和却不失礼数:“余公公,辛苦您了。”

“这么热的,还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快请前厅奉茶。”

她话时,目光不经意扫过余恒的额头,那里沁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急赶过来的,连擦汗的功夫都没樱

余恒连忙侧身避开她的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时大人不必多礼,老奴可当不起您这一拜。”

他顿了顿,刻意压低了些声音,却还是能听出那份郑重。

“老奴是奉了陛下口谕,特地来请时大人入宫觐见的,不敢耽搁。”

他口中的“时大人”,是陛下亲封的工部尚书。

不仅参与朝政议事,陛下更是对她放了不少权

这份恩宠,在满朝文武里都是独一份的,尤其是她一个女子,更是惹来不少侧目。

时晚夏知道余恒的态度为何如此,宫里的人最是会看风向,陛下和太子对她的看重,他们这些在御前打转的人,比谁都清楚。

“公公言重了。”

时晚夏浅浅一笑,将那份疑惑暂且压在心底。

“既是陛下有召,我这就随公公走一趟。”

“只是我刚回来,身上还是常服,得去换件朝服,还请公公稍等片刻。”

余恒连忙摆手:“时大人客气了,您请自便,老奴就在这儿等着便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陛下也没是什么急事,想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话虽如此,时晚夏却不敢真的磨蹭。

她转身回房,书韵已经手脚麻利地取来了朝服。

那是一身石青色的圆领袍,腰间系着玉带,虽不如男子朝服那般繁复,却也透着庄重。

换好衣服,她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将那支简单的玉簪换成了更显正式的碧玉簪,这才再次出门。

“让公公久等了。”

“不多时,不多时。”

余恒笑着点头,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见她收拾得妥帖,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时大人,那咱们这就启程?”

“有劳公公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静思轩的院门,穿过抄手游廊时,时晚夏瞥见前厅的门虚掩着,管家正站在门后,满脸担忧地望着她。

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无碍,心里却忍不住再次琢磨起来。

余恒今日的举动太过反常,不仅亲自跑到内院来,语气里的急切也藏不住。

寻常召见,断不会如此。难道是京城的赈灾出了什么岔子?

还是她昨日递上去的关于整顿吏治的奏折,陛下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正思忖间,已走到了大门口。一辆低调的乌木马车停在门外,车帘低垂,只从缝隙里能看到里面铺着厚厚的锦垫。

余恒亲自上前掀开帘子,笑道:“时大人,请上车吧。”

时晚夏道谢后弯腰钻进车厢,刚坐稳,车就缓缓动了起来。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吱”声,伴随着外面渐渐远去的蝉鸣,她的心却一点点提了起来。

这趟宫,怕是不会寻常。

她轻轻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飞速闪过近来的朝事:北境的战事刚歇,南疆又起了瘟疫,江南水患未平,朝堂上几位老臣又在为是否开海禁争论不休……

桩桩件件,都不是轻易能聊。

陛下这个时候召她入宫,究竟是为了什么?

马车行驶得很稳,不多时便入了皇城。穿过朱雀大街,绕过金水桥,一路向着紫禁城深处而去。

时晚夏知道,等待她的,或许是一场远比这七月暑气更让人心头发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