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晚夏的裙摆扫过汉白玉台阶的缝隙,带起细微的尘埃。
她垂着眼,紧跟在内侍省总管余恒身后,廊下悬挂的宫灯被穿堂风拂得轻轻摇晃,将她的影子在朱红廊柱上拉得忽长忽短。
作为苍凌国开国以来首位以女子身份入中枢任职的女官,她对于御书房的方位还不是很熟悉,幸好有余恒引着来了这里。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混杂着纸张和墨锭的气息,本该是肃穆沉静的地方,此刻却被一阵雷霆震怒撕裂。
“一群废物!”
震耳的怒喝从紧闭的朱漆门内炸响,力道之猛,仿佛能掀翻屋顶的琉璃瓦。
时晚夏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帕子,指节泛白。
她虽来自现代,史书里帝王的威严早已熟读于心,但当这种威权化作具象的怒火,近在咫尺地冲撞过来时,骨子里对皇权的敬畏还是让她脊背发紧。
“朕养你们有何用?!”
里面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暴戾,像是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终于喷发。
“让你们查的账目,拖了三月有余!问你们南部赈灾的章程,个个支支吾吾!竟敢如此欺瞒朕,真当朕不会砍了你们?!”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磕头声,混杂着惶恐的求饶:“陛下息怒!臣等罪该万死!”
“陛下饶命!容臣等再查!”
“南部水患凶猛,道路断绝,实在是……实在是鞭长莫及啊!”
“鞭长莫及?”
皇帝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冰。
“朕看是你们心里根本没装着百姓!没装着这万里江山!”
余恒站在门前,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阵仗。
他等里面的怒声稍歇,才轻轻叩了叩门,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陛下,时大人带到了。”
门内的喧嚣骤然停了。
片刻后,一个沉郁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让她进来。”
余恒推开厚重的门,一股更浓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时晚夏深吸一口气,低垂着头,迈过门槛。
御书房很大,却不空旷,书架从地面一直顶到梁上,塞满了线装古籍。
地上跪着七八位身着官服的老者,个个面色惨白,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在他们面前,明黄色的龙椅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时晚夏不敢抬头,只瞥见他腰间悬着的玉带,上面镶嵌的明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她依着入宫前学的礼仪,规规矩矩地跪下:“臣时晚夏,参见陛下。”
“抬起头来。”
沈御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生的压迫福
时晚夏缓缓抬头,终于看清了这位苍凌国的子。
他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却抿得极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
此刻他眉头紧锁,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怒意,扫视过来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时晚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又低下了些视线。
她知道自己能坐在这里,全因三日前在金銮殿上,她凭着现代管理学的知识,对户部积弊提出了三条切中要害的建议,竟意外得到了这位年轻帝王的赏识。
可赏识归赏识,帝王的心思最难揣测,前一刻或许青眼有加,后一刻可能就因一句话触怒龙颜,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时晚夏,”
沈御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
“朕让你整理的财政部官员考核章程,有眉目了吗?”
“回陛下,”
时晚夏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臣已查阅了近五年的考核记录,结合各部现行规制,草拟了一份新的章程,着重增加了实务考核与德行评定两部分,只是……”
她顿了顿,斟酌着词句,“其中关于考核标准量化的部分,还需与户部同僚再行商议,故尚未定稿。”
她刻意提到“量化”,这是现代管理的概念,她不确定古人能否理解,但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能保证公平性的办法。
沈御熙似乎对这个词有些兴趣,眉峰微挑:“量化?”
“是。”
时晚夏解释道,“譬如考算学,不只看是否算对,更要计所用时长、出错次数;”
“考德行,不只听同僚评语,还要核查其任内有无百姓申诉、有无贪墨记录,逐项计分,最后按总分定优劣。”
地上跪着的一位老臣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惊讶,似乎从未想过考核还能这样做。
沈御熙沉默片刻,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让跪着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有点意思。”
他忽然开口,语气缓和了些,“此事你继续办,需要谁配合,直接调动便是。”
“臣遵旨。”
“不过,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沈御熙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凝重。
“南部暴雨连下半月,江州、楚州已成泽国,百姓流离失所。”
“朝廷调拨的三批赈灾粮,卡在楚州外围的落马坡,至今进不去。”
时晚夏心头一沉。
她在现代新闻里见过洪水肆虐的景象,知道交通断绝意味着什么。
“落马坡地势险要,如今山体滑坡,道路全毁,”
沈御熙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派去的衙役、兵丁,要么困在半路,要么……不敢往前冲。”
他看向地上的几位大臣,眼神又冷了下来。
“朕问你们,谁愿去南部督运赈灾粮,安抚灾民?”
地上的人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江州楚州不仅水患严重,据还有瘟疫苗头,更重要的是,那里是前嵘阳王的封地,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一片死寂。
时晚夏看着这场景,心里不是滋味。
她想起现代那些在灾难面前逆行的身影,再看看眼前这些畏缩的官员,只觉得胸口发闷。
“陛下,”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臣……”
话没完,就被沈御熙打断:“你想去?”
时晚夏一愣,她刚才只是下意识想开口,并未真的做好决定。
可此刻对上沈御熙的目光,那里面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