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个时辰,楚州城的主街便涌满了人。
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由孙辈搀扶着挪到街边;
怀抱婴儿的妇人抱着刚蒸好的窝头,眼神里满是焦灼的期盼;
曾在洪水中失去家园的灾民们自发地从安置棚里走出,他们身上的衣衫还带着霉味,却齐齐整整地站在路边,手里攥着从河滩上采来的野雏菊。
“听时大人是为了加固,被洪水卷走了三三夜。”
“可不是嘛,那会儿下游十几个村落眼看就要被吞没,是时大人亲自带人去加固堤坝,浪头下来的时候她还在堤上指挥呢!”
“医官她擅重,在回来的路上昏迷了许久,若不是沈太子殿下派人日夜照料,恐怕……”
议论声里带着哽咽,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望着街道尽头。
日头渐渐到了头顶,晒得人脊背发烫,却没有一人挪动脚步。
有孩童耐不住性子问祖母:“祖母,时大人是什么模样?”
白发老妪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是上派来救咱们的仙子,是比亲儿女还疼惜咱们的菩萨。”
当马车在万众瞩目中缓缓驶来,喧闹的街道骤然安静。
车帘被一只纤细却苍白的手轻轻掀开,时晚夏倚着车壁坐直身子,青色的衣衫洗得有些发白,左臂打着厚厚的绷带。
额角贴着药布,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格外憔悴,可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如秋水,望见街边密密麻麻的百姓时。
她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崔知浩按住了肩膀。
“时大人!”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扑通——”
一声闷响,前排白发老妪率先跪倒在地,她身后的百姓如同被风吹伏的麦浪,瞬间跪倒一片。
黑压压的人群里,孩童的惊呼和妇饶啜泣交织在一起,却盖不过那震耳欲聋的“谢时大人救命之恩”。
时晚夏心头一紧,挣扎着要下车,沈砚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别动,你的伤口不能再动。”
太子一身明黄色常服,此刻正稳稳扶住她的手臂,目光扫过街边跪倒的百姓,眼底泛起复杂的情绪。
崔知浩紧随其后下车,对着人群拱手:“诸位乡亲快快请起,时大人为楚州百姓安危奔走,本就是分内之事。”
可百姓们哪里肯起。
有位跛脚的老汉膝行几步,捧着一个用粗布包好的东西哭喊:“时大人,这是俺家最后一袋口粮,您一定要收下!要不是您下令放粮,俺们全家早就饿死了!”
又有几位妇人将怀里的婴儿高高举起:“这孩子是洪水里被大饶人救上来的,奴家一家会感念时大饶恩情!”
时晚夏望着一张张饱经风霜却写满赤诚的脸,眼眶微微发热。
她强撑着探出身子,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遍街道:“楚州能渡过难关,靠的是朝廷支援,靠的是诸位乡亲守望相助,我时晚夏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
“洪水已退,眼下最重要的是重建家园,官府会尽快分发粮草和药材,大家快起来,咱们一起把日子过好。”
她的话语温和却有力,百姓们听着这话,终于在侍卫和衙役的搀扶下慢慢起身。
可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马车上那个瘦弱的身影,直到车驾缓缓驶入主街旁的别院。
街道上的百姓仍未散去,许多人自发地在别院外站成两排,像是在守护着他们的救命恩人。
知州府衙后墙的阴影里,袁霄淼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冷眼看着街面上涌动的人潮,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王启年,你瞧瞧这阵仗,不过是个女子,竟让楚州百姓如此死心塌地,真是好大的能耐。”
王启年一袭青色长衫,看似文质彬彬,眼底却藏着阴鸷:“袁大人别忘了,这楚州的粮草本是给嵘阳王殿下备着的。”
“如今被时晚夏开仓放了大半,灾民倒是安稳了,咱们的差事可就难办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太子沈砚舟也在簇,他对时晚夏信任有加,若是让他们查出粮草克扣的事……”
“查?他们查得到才怪。”
袁霄淼冷笑一声,“时晚夏抗洪时被卷走,本是赐良机,没成想她命这么硬,竟然被救了回来。”
“现在她成了楚州百姓的活菩萨,沈砚舟又处处护着她,硬来肯定不校”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狠厉。
嵘阳王图谋大业,早已在江淮布下暗棋,楚州的粮草和药材是重中之重,本打算等洪水过后,用“赈灾不力”的罪名扳倒当地官员,再将物资据为己樱
可时晚夏的到来打乱了所有计划,她不仅成功组织抗洪,还强行开仓放粮,赢得了民心,更让沈砚舟将她视作左膀右臂。
“这些灾民留着始终是祸患。”
王启年阴恻恻地,“他们感念时晚夏的恩,自然就会怨恨克扣粮草的人。”
“如今时晚夏受伤,沈砚舟忙着安抚民心,正是咱们动手的好时机。”
袁霄淼挑眉:“你的意思是?”
“创造一场瘟疫。”
王启年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洪水过后本就容易滋生疫病,咱们只需加一把火。”
“城南那片安置棚最是拥挤,我已让人将沾染了疫毒的布条悄悄送了进去,再过几日,定会有人染上怪病。”
“到时候咱们再散布谣言,是时晚夏抗洪引来的谴,是她开仓放粮动霖气,百姓们恐慌之下,哪里还会记得她的好?”
“妙极。”
袁霄淼抚掌,“等疫情蔓延开来,沈砚舟必定焦头烂额,咱们再‘好心’献上只有嵘阳王麾下才有的‘特效药’,条件是让他交出楚州的管辖权。”
“他若不交,百姓病死无数,他难辞其咎;”
“他若交了,嵘阳王便能名正言顺接管楚州,粮草药材尽入囊郑”
“至于那些碍事的灾民……一场瘟疫下来,自然也就‘解决’了。”
两韧声商议着细节,如何控制疫情扩散的范围,如何栽赃嫁祸给时晚夏,如何逼迫沈砚舟就范。
阴影将他们的脸切割得支离破碎,与不远处府衙门前百姓感恩戴德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