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濬此行,为的是解决金鳞阁在于阗走私盐铁这桩麻烦事,给于阗王一个交代。因非举国瞩目的大典,使团轻车简从,辎重轻简,行程自然颇速。不过四十多日光景,便已抵达于阗国都西城。
使团行至于阗国都西城巍峨的城门,远远便见一队官员肃立迎候。为首者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着深紫官袍,身形清癯,气度沉稳。他上前数步,向端坐马上的拓跋濬躬身行礼,姿态恭敬而不失风骨:“下官于阗宝光台执掌,尉迟觉明。奉国主之命,在此恭迎大魏国高阳王殿下入城。殿下远来辛苦。”
尉迟觉明?拓跋濬目光在此人沉静的面容上略作停留,心中念头微转。他记得尉迟秋仁曾在闲聊时提及过这位族兄,当时尉迟定在位时,这位族兄曾备受倾轧排挤,是个不得志的宗室。如今看来,尉迟秋仁夺位后,这位昔日的失意者,已被擢拔重用,执掌起邦交机要了。
拓跋濬于马上微微颔首:“尉迟大人辛苦,有劳引路。”
尉迟觉明引众人入城,至官驿厅堂落座奉茶。待礼数周全后,他才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开口:“殿下,我国国主得知殿下亲临,不胜欣喜,本欲即刻相见。奈何……近日旧疾骤发,御医诊视后严令必须静卧休养,数日内万不得见风劳神。国主深以为憾,特命下官代致歉意,恳请殿下海涵。”
旧疾骤发?拓跋濬指节在温热的茶盏边缘无意识地轻抚了一下,心中疑云顿生。但面上波澜不惊,只静静听着。
尉迟觉明目光坦诚,继续道:“关于殿下此行所为的金鳞阁事宜,国主已有明旨,一应交涉事务,皆委下官全权处置。殿下与贵属一路风尘,鞍马劳顿,今日请务必于馆驿好生休整。具体细则,我们明日再行详商。不知殿下意下可否?”
拓跋濬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尉迟觉明,语气如常:“国主贵体为要。既如此,一切便依尉迟大人安排。”
尉迟觉明从容应道:“殿下体恤,下官感念。那殿下先行休息,下官便不打扰了。”罢,起身行礼退出。
待尉迟觉明一行人走远,江成忍不住嘀咕起来:“这尉迟公子怎么当上国主倒端起架子了?殿下您好不容易来于阗一趟,他居然称病不见?”
拓跋濬起先也觉有些蹊跷,但转念之间,眉宇间那点疑惑便如薄雾般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了然于胸的淡然。他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弧度,轻声道:“他啊……能有什么旧疾?”吩咐江成道:“去准备热水香汤,伺候本王沐浴更衣。连日赶路,今日好生解解乏,养足精神,明日要谈正事了。”
晚上,江成在装寝衣的包裹中翻来翻去,矮子里拔高个地挑出一件左右袖管不一样长的拿出来,提醒拓跋濬道:“殿下,亥时了,您要不早点休息?”
拓跋濬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雕刻着手中的玉石,头也不抬,道:“再等一会儿。”
江成不明白拓跋濬是要等什么,又提醒了一句:“明日一早要和于阗国宝光台执掌商谈金鳞阁的事,只怕少不了一番拉扯,殿下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商谈方能彰显我大国气韵啊!”
拓跋濬吹了吹手上的碎玉屑,仍是不紧不慢地道:“不急。”
江成不便再劝,只得将挑出来的寝衣放置在床上,站到一旁静候。
又过了好一会儿,江成站在旁边都开始冲盹了,忽然后窗啪地一下被推开,一个人影从窗外跳了进来。江成的瞌睡一下就被吓醒了。他喝问道:“谁?”
然而拓跋濬却好似毫不意外,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玉石和刻刀,轻笑道:“你再不来,我也要睡着了。”
江成这才凝神细看清楚来人,虽然穿着于阗样式的衣袍,却不改那标志性的花枝招展,仿佛一只巨型的花蝴蝶,从窗外翩然飞了进来。“尉迟公子!”江成惊讶得脱口而出,随即猛然醒悟,忙改口:“尉迟……国主!你……你不是生病了吗?”
“你可闭嘴吧!”尉迟秋仁一把扒拉开江成,径直走向拓跋濬,两人在屋子正中彼此深深一揖。
尉迟秋仁眯了眯桃花眼,问:“你猜到我要来?”
拓跋濬笑道:“不然我怎么会特意安排颜华在外面守着?若是换了别的暗卫,你还没接近这屋子,就被一飞镖射死了。”他向江成微微颔首,江成便向二人行过礼后悄然退下。
尉迟秋仁背着手,绕着拓跋濬转了一圈又一圈,上下仔细地打量,点头道:“面色红润,气色不错,看来拓跋余已是强弩之末,奈何不了你了!”
拓跋濬被他转得头晕,伸手拽住他,不让他再转。
一停下打量拓跋濬,秋仁便闲不住似的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地四处张望。看见桌上雕了一半的玉石,立刻拿起来研究了一会儿,夸张地怪叫道:“哟!这好像是我给阿依的!”
“就是你给的。阿依想要一个玉……香囊,我正在给她雕。”拓跋濬从他手里拿过玉石轻轻放下,笑道:“别乱动,摔坏了你赔不起。”
秋仁斜觑了拓跋濬一眼,嗤笑了一声,道:“是玉药囊吧!你和皑皑,一个两个都给我报喜不报忧。我是不懂医,但我也不是傻子。胸前受了那么重的伤,逼得颜华十疯跑往返山阴和于阗,怎么可能一点解药几枚金针就能万事大吉?”他不去看拓跋濬略显尴尬的脸色,只淡淡地:“把脉案每年都抄给皑皑,好生调理吧。需要什么药,平城弄不到的,尽管来找我要。”
话音未落,他又踱步到拓跋濬的床前,拓跋濬阻拦不及,被他一眼瞥见了床上的寝衣。秋仁一把揪起那一长一短的袖子,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你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