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戏班的名字已经改成了艺术团,但人们还是习惯称它为戏班。
戏班是带了宣传思想的任务下来的,本该演完就走,但四方村比较大,能够联通周围好几个村,因而其它几个村的份例都按到了四方村头上。
接下来几,戏班都会在四方村演出。
戏班接连演了几,还剩两时,阿霜坐在椅子上,眼睛从没有离开过戏台,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她托朋友打听过了,因为县里比较穷,这个新加的艺术团相当名不副实,只是空有个名头。
因为传统的折子戏不能演,上座率降到底,戏班废了大半,连每四角的饭费都难以保障,老班主带着伙计出走。
改组之后,除了艺术团的团长,其它成员领的都是学徒工的工资,工资完全不够维持生活。
不演样板戏的时候,她们会演些没有被否决的民间戏,勉强糊口。
虽然只是个空壳,但阿霜动了想去的心思。
她想离开农村,把自己的户口挂到艺术团去。
这个艺术团的前景并不好,就算本身名额少,还是缺饶。
一般人不愿意去,进了艺术团是需要实打实演出的,并不是挂名就可以了。
戏子低贱的名声流传太久,家境好些的人看不上,百姓不是走投无路一般都会远离。
阿霜觉得这是个为她量身打造的好机会。
她不管什么低不低贱的,她只想离开这里。戏子低贱,是因为过去的戏子是给王侯将相唱戏的,对比起来,自然低贱。
而现在,人人平等,她们是给老百姓唱戏的,戏曲不再是什么奢侈的玩意。
她从报纸上看到,外头已经有了黑白电视机,虽然现在电视还是奢侈品,但阿霜已经看到了这个东西的魔力。
借助电视,她们的唱腔可以传遍大江南北,再不是从前可以比的了。
比起遥遥无期的复学,去戏班是她能看得到的唯一机会。
尽管去撩唱戏,但唱戏总比种地好。
阿霜下定了决心,回了家,把这事给祖母了,陈乔握着她的手拍了拍,“你放心。”
只要是关于霜儿的事,她是时时留意着的,这个戏班是从县里来的,她自然也暗地里关注着。
阿霜想去,她自然要支持。
当晚陈乔去了生产大队,戏班一伙人在大队住着,戏班来之前,她负责为戏班搭戏台和架子,前几日,她又往队里送了腊肉和鸡,负担了戏班的部分伙食。
人情世故都做全了,又有队长在中间牵线搭桥,戏班的人不好拒绝,当晚就到了阿霜家里吃饭。
顾月和戏班的伙计坐在阿霜的对面,祖母和母亲则坐在她的身边。
大圆桌上除了鸡,还有两样肉菜,另外还有豆腐、青菜,一碟凉菜和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
菜色可谓十分丰盛,即使阿霜家里劳动力多,余粮多,比较富裕,过年时也不过如此了。
吃饭时众人其乐融融,陈乔为阿霜探了几回口风,但都被顾月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了。
艺术团不是一个好去处,那些成名的、想演戏在这施展不开,不会来,想挣钱的看不上,也不会来。
但对于村里的人来,这可是个香饽饽,到底能到城里去了。这几,每都有人带着孩子上门,求他把孩子收下当个学徒,教一门糊口的本事。
这样的人,顾月不知拒绝了有多少。
有分的人少,即使遇到个有几分伶俐的,他也没有收下,戏班的处境不好,他倾向于收那种学过几年,不用从头开始教的。
尽管知道顾月不理自己的暗示,是为了给自己留几分面子,但陈乔知道自己孙女的决心,只要她想去的地方,就一定能去成的。
她索性直接道,“顾大家唱戏是唱得最好的,哪一回不能赢得满堂彩,如今便是到了乡下,也有您的戏迷跟来。”
“我的孙女,自从听了您的戏,回了家翻来覆去哼的总是那几句,吃饭也想着,梦里也不安生,想跟着您去学戏。 ”
“我也不求她能学到什么,只要能给您端茶倒水、扫地叠被,就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阿霜站起来道,“顾大家,就让我跟着您学戏吧,您嗓子亮,气息又长又稳,演戏时,眼神里有火,又有冰,便是我只看过一些戏文,也忍不住为您的表演倾倒,您合该流芳百世。”
哪有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顾月听了阿霜的话,知道她是真的听懂了戏,但这不足以打动他,学戏都是从开始学的,阿霜的年纪不了,不合适。
顾月轻笑了一声,自贬道,“我们唱戏的,不过是下九流,我们不过空有个名头,平日里还是唱戏的,你是个有前途的,别跟我们搅在一起。”
阿霜凝望着这个柔美清冷得如中秋的月色的男人,他是这样美丽,这样哀愁,这样脆弱,他的眼眸里藏着无声的忧伤,如易逝的月光一样,却能决定她的命运。
阿霜扑通跪下来,“我只是想跟您学一学,怎样把喜怒哀乐都化在唱腔里,怎样让满堂的看客倾倒,我想学一学您这身通的本事!”
“我不怕吃苦,练功都成!”
她要出去!她不想一辈子都困在这里,不想一辈子都面朝黄土背朝,她如今还能躲懒,等大上几岁,就再也不能了。
顾月愣神一瞬。
阿霜抓住他的衣角,再接再厉,“我知道我十五了,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但您好歹先验验我的资质,看看合不合适,若是不合适,我再也不多一句话。”
“我是真的很想和您学唱戏!”
“先起来吧。”顾月终于露出一丝动容的神色,“你先唱一段我听听。”
阿霜迅速起身,走到一边的空地,大大方方地来了一段。
这是她刚刚临时找那位知青朋友突击的,那位知青是资深票友,好听的戏不知听了多少,听了她的事,她有一把好嗓子,特地选出一段适合她的让她背了。
阿霜学得匆忙,不过在外行面前勉强也能唬人,阿霜一边唱,还做了几个提前准备好的动作,在空中翻了几下,落地时仍稳稳地唱着。
唱、念、做、打,她知道自己没有唱、念的功底,便只能从做和打上弥补,幸而她身上有些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