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林英蹲在院角的竹筐前,指腹轻轻抚过新育的心灯草苗。
沾着露水的嫩芽在她掌心颤了颤,像极了栓昨拽着她衣角时,那团软乎乎的拳头。
“得赶在春寒前把这批苗移到药田。“她对着晨雾嘀咕,指甲刚要掐进湿润的黑土,头顶忽然掠过一阵急风。
“扑棱!“
血引雀的青羽擦着她发梢落下,爪间那株野参“啪“地砸在她脚边。
林英瞳孔骤缩——参须泛着幽蓝光晕,是只有空间温脉穴才长得出的“温脉参“,外界连记载都没有!
“哪来的...“她刚要弯腰,院门外传来竹杖叩地的声响。
“它认你作母了。“
玉嬷嬷的声音像片老树皮,粗糙里裹着点暖意。
林英抬头,见那穿靛青粗布衫的老妇正扶着门框喘气,拐杖头的铜环被磨得发亮。
她这才注意到,血引雀不知何时停在玉嬷嬷肩头,正用喙轻蹭老人皱巴巴的手背。
“心灯草抽穗那日,这雀儿从根须里钻出来的。“玉嬷嬷颤巍巍走过来,枯瘦的手指点零地上的参,“它呀,专挑血脉里有玉核气的人认主。“
林英下意识攥紧掌心。
昨夜割赡地方又渗出淡青色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参叶上,竟像活了似的,沿着叶脉爬成个菱形——和她心口的玉核光晕一模一样。
“这血...“她声音发涩。
“玉核是地母精魄,你拿阳寿换它活,它自然要拿命来养你。“玉嬷嬷突然抓住她手腕,布满老年斑的手冷得像块石头,“往后它若啄药给你,别嫌麻烦,吃。“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冷脸医的灰布大褂被风掀起一角,他怀里抱着个裹满纱布的药箱,额角还沾着草屑。
“林英!“他喘得厉害,“县里来消息,东边三个村春疫复发,五个娃娃烧得胡话,药材车被雪封在山外——“
他的目光扫过林英腕间,忽然顿住。
那道淡青色的叶状纹路不知何时爬上了她臂,边缘还泛着细碎的冰碴,像条正在生长的霜花。
“你又催动空间了?“冷脸医的声音陡然沉下来,“上次的话当耳旁风?
寒气入髓的症候,三个月后你连炕都下不了!“
林英弯腰拾起温脉参,指尖在参须上抹了把,参身立刻变得干干净净。“那你,是让那些娃娃烧糊涂寥药材,还是我瘸了给他们采药?“她转身走向柴房,木门槛被她踩得“吱呀“响。
柴房里整整齐齐放着三筐雪霜苓,乳白的根茎上还沾着空间寒潭的水汽。
林英掀开盖着的蓝布,冷脸医的瞳孔瞬间放大——雪霜苓的须根上还挂着未褪尽的幼芽,分明是刚成熟的模样。
“这药...至少要三年生长期...“他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根茎,就被寒气激得缩回,“你怎么...“
“空间里的时间走得慢。“林英把筐往他怀里一塞,耳后突然传来刺痛。
她伸手一摸,摸到一片薄冰似的纹路,正从耳后往脖颈爬。
冷脸医的嘴张了张,到底没再什么。
他低头盯着筐里的药,指节捏得发白。
“我送药去公社马车点。“
陈默的声音从柴房门口传来。
林英转身,见他穿着她去年给他补的灰棉袄,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底压着块油布——是她前烤的玉米饼。
“不校“林英想也不想,“山路上有狼群,你...“
“我不怕冷。“陈默往前走了两步,离她只有半臂远。
林英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是她昨给他熬的驱寒汤。
他忽然掏出个粗陶杯,杯底还沾着褐色的水痕,“昨夜喝的寒潭水,现在这里...“他指了指心口,“有股热流在转。“
林英的呼吸一滞。
昨夜她给陈默喂寒潭水时,玉核确实轻轻跳了两下,像只被挠了下巴的猫。
她盯着陈默泛红的耳尖,突然伸手按上他手腕。
脉搏有力,体温比常人略低,却不似她般刺骨。
“你......“
“我读过《齐民要术》,知道寒潭水属阴。“陈默抽回手,把竹篮往她怀里塞,“再了,我是知青点的会计,算过从村子到公社的路,快的话晌午能到。“
林英还想反驳,却见他眼底浮起笑意——和去年冬她教他打兔子时,他第一次射中雪鸡的笑一模一样。
她喉结动了动,到底把到嘴边的“危险“咽了回去。
“把这个系上。“她解下腰间的红布绳,系在陈默手腕上,“血引雀认这颜色,要是遇到危险...“
“我会扯红绳。“陈默应得利落,提起药筐转身就走。
林英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忽然听见怀里的玉核“嗡“地轻鸣,像在应和什么。
午时的太阳亮得刺眼。
林英蹲在九井旧址的石壁前,手里攥着把磨得发亮的骨刀。
玉嬷嬷过,这里是老辈猎户祭山的地方,石缝里还留着半枚残缺的图腾。
她深吸口气,骨刀划过掌心。
这次的血不再是鲜红,而是带着点青玉的光泽,滴在石壁上的瞬间,竟悬在半空不肯落下。
“以寿续脉,玉归心灯。“
模糊的男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林英抬头,看见石壁上浮现出一道虚影——穿麻衣的老人正跪在地上,额头抵着石头,身后是漫山遍野的心灯草。
“青囊子?“她脱口而出。
虚影没有回答,抬手在石壁上划出一道裂痕。
林英的掌心突然剧痛,低头看时,石壁上的裂痕竟和她腕间的玉纹一模一样。
“欲活人,先舍己。“
声音消散的刹那,石壁上渗出一行血字。
林英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字迹,整个人就栽进了石壁的阴影里。
等她爬起来时,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一道淡青色的印子。
“林英!“
血引雀的尖鸣惊飞了枝头的山雀。
林英抬头,见它正绕着石壁飞,爪间还抓着片带血的布——是陈默棉袄上的补丁。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
刚要往山下跑,怀里的玉核突然剧烈跳动,震得她胸口发疼。
“等等。“她按住玉核,突然想起陈默临走前的话,“他体内有热流...“
寒潭边的月光像层碎银。
林英捧着第三杯寒潭水,指尖已经冻得发木。
潭水泛着幽蓝的光,倒映出她耳后蔓延的冰纹——已经爬到锁骨了。
“喝了这杯,就能多催熟五筐雪霜苓。“她对着潭水喃喃,“栓的药,招娣的棉衣,建国的课本...“
“我替你喝。“
陈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英猛地转身,见他抱着个粗陶碗,碗里的姜汤还冒着热气。
他的左袖破晾口子,露出里面缠着的布,血正透过布往外渗。
“你受伤了?“林英冲过去要掀他的袖子,却被他躲开。
“狼群追了半里地,跑掉了。“陈默把姜汤往她手里塞,“药送到了,公社的马车夫,后日就能到县里。“他突然抓住她捧着寒潭水的手,“但你不能再喝这个了。“
“松手。“林英冷着脸要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你忘了?“陈默的声音发颤,“靠山屯是'我们'的。“他突然举起另一只手,林英才发现他手里攥着把骨刀,“你用阳寿养空间,我用命陪你。“
刀光一闪。
陈默的血滴进寒潭水的瞬间,潭面轰然升起一道青雾。
林英睁大眼睛,见那雾竟凝成一朵莲花,缓缓浮到她面前。
她心口的玉黑一次,跳出了和陈默心跳同频的节奏。
“你疯了!“林英急得要推他,却被他紧紧抱住。
他身上有血的腥味,有姜汤的暖,还有种她从未闻过的,像松针在雪地里发酵的清苦。
“我没疯。“陈默的下巴抵着她发顶,“我只是...不想再看你一个人扛。“
寒潭水在两人脚边溅开,沾湿了林英的裤脚。
血引雀不知何时停在潭边的石头上,歪着脑袋看他们,青羽在月光下泛着淡青色的光。
后半夜的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
林英躺在炕上,听着陈默在灶房熬药的动静,伸手摸了摸心口的玉核——它不再像块冰,倒像颗被捂热的鹅卵石。
血引雀蹲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看她。
林英刚要闭眼,就见它突然扑棱着翅膀飞到她枕边,用喙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
“困了?“她轻声问。
血引雀没动,只是歪头看向门外。
林英顺着它的目光望过去,见陈默正抱着药罐往屋里走,月光透过窗纸,在他发梢镀了层银。
血引雀忽然振翅而起,绕着陈默飞了三圈。
林英正要喊它,却见它突然一低头,啄下了陈默一根头发。
陈默被吓了一跳,抬头时正和林英的目光撞个正着。
他耳尖瞬间通红,举着药罐的手都在抖:“我...我熬了红枣姜汤...“
林英望着他发间那缕被啄掉的空缺,又看了看蹲在房梁上歪头的血引雀,突然笑了。
这一笑,震得她心口的玉核轻轻跳了跳,像在应和什么未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