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北部的秋像一幅用灰、褐、暗绿调成的油画。
空总是低沉沉的,云层厚重,偶尔漏下一缕苍白的阳光,
照在纽博格林赛道旁的枯草地上,显得有气无力。
陆燃站在维修区的屋檐下,看着细雨把沥青路面染成深黑色,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
六年了。
她来德国已经六年。
从十九岁到二十五岁,从青训营学员到车队主力,
从那个满身是刺的街头少女,到如今能在赛后采访中得体应对的“亚裔女车手新星”。
时间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迹——肩膀的旧伤在阴雨依然会疼,
右手虎口有长期握方向盘磨出的厚茧,眼角有了细微的纹路,
不是皱纹,是专注时习惯性眯眼留下的痕迹。
手机震动,是秦雨发来的消息:“我们下飞机了,在去你那儿的地铁上。晚上见?”
陆燃回:“好,地址发你。晚上我订了餐厅。”
秦雨毕业后留在燕城,进了家互联网公司,工作忙,但稳定。
她女朋友林薇在南方工作,两人异地,但每个月都会见面,感情很好。
这次她们来欧洲旅行,特地绕道德国来看陆燃。
陆燃放下手机,抬头看着细雨中的赛道。
六年来,她很少回中国。
第一年是因为训练紧张,第二年是因为比赛,第三年、第四年……时间就这样溜走,
每次陆思思让她回去,她都忙,赛季中,下次。
其实不是没时间,是不敢。
不敢回杭城,不敢见孟沅,不敢面对那些没出口的话和那些回不去的过去。
所以她在德国待了六年,用赛车、训练、比赛填满生活,让自己忙到没时间想别的。
效果不错——她拿了几个冠军,有了赞助商,在赛车圈有名气。
表面上看,一切都好。
晚上七点,陆燃在科隆老城一家德式餐厅等到了秦雨和林薇。
六年不见,秦雨变化不大,只是穿着更成熟了,短发利落,眼神依然清亮。
林薇和第一次见一样,温温柔柔的样子,话轻声细语。
“陆燃!”秦雨一进门就朝她挥手,快步走过来,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可以啊,又结实了。”
陆燃笑着回抱她:“你也一样。”
三人坐下,点了啤酒和猪肘。
餐厅里很热闹,本地人高声谈笑,空气里弥漫着烤肉和啤酒的香气。
“德国怎么样?”秦雨问。
“还校”陆燃,“习惯了。”
“听你去年拿了欧洲锦标赛的亚军?”
“嗯,运气好。”
“什么运气,是实力。”秦雨拍拍她的肩,“我就知道你校”
林薇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偶尔微笑。
她很细心,注意到陆燃右手的茧子,
和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是几年前一次事故留下的。
“你妈妈最近怎么样?”秦雨问。
“挺好的,公司越做越大,现在轻松多了。”陆燃喝了口啤酒,“你呢?在燕城还习惯吗?”
“习惯,就是雾霾大,房价高,其他都好。”秦雨着,想起什么,
“对了,我在燕城认识了个朋友,叫宋研,也是江城人。她认识你。”
陆燃动作一顿:“宋研?”
“嗯,做媒体的。有次聊,我我有个朋友在德国赛车,她问我叫什么,我陆燃,她认识你,还认识孟沅。”
陆燃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
“她……还好吗?”陆燃问,声音很平静,像在问一个普通朋友。
“听宋研挺好的。”秦雨,
“孟沅博士毕业后直接留在江大任教了,现在已经是副教授,带研究生。很厉害,才三十岁。”
三十岁。
陆燃在心里算了算。
是啊,孟沅三十岁了。六年前她二十四,现在三十。时间过得真快。
“她还住在江城?”陆燃问。
“嗯,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不大,但够住。”
秦雨顿了顿,“宋研,她这几年一直是一个人。
陆思思给她介绍过不少人,她都只见一面就不了了之。
最近一次好像是个律师,双方父母都见了,结果还是没成。”
陆燃没话,只是又喝了一口酒。啤酒很苦,但苦不过心里的滋味。
“你没回去看看她?”秦雨问。
“忙。”陆燃,一个字,轻飘飘的,像借口。
秦雨看着她,眼神复杂。
她知道陆燃和孟沅的事,知道那些没出口的话,知道这六年陆燃为什么不回国。
但她没破,只是换了个话题:“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儿吧?”
“再看吧。”陆燃扯了扯嘴角,“等退役了再。”
“退役?你还早着呢。”
“赛车手职业生涯短,最多到三十几岁。”陆燃,“到时候就该退了。”
“退了之后呢?回国?”
“可能吧。”陆燃得很含糊。
其实她也不知道。
赛车是她现在唯一会做的事,也是唯一能让她忘记一切的事。
如果退役了,她该干什么?回杭城?进母亲的公司?还是找个地方开个修车厂?
她不知道。就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孟沅,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理不清的感情。
永远碰不到。
永远,也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