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独眼首领“骸骨”沉默的背影,杨十三郎穿行在迷宫般的废墟廊道郑
两个惊魂未定的孩子紧紧跟在骸骨身后,不时偷偷回头,用混杂着恐惧与一丝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这个“外来者”。
越往深处走,墙壁上那种幽蓝色的苔藓便越是密集,光线也稍微明亮了些,足以让他看清周遭的环境。
这里与其是廊道,不如是一个由巨大建筑残骸然形成的、错综复杂的洞穴系统。
倒塌的梁柱斜插在地面,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不知名的暗色菌毯;
破碎的琉璃瓦和扭曲的金属构件堆积如山,形成了许多然的掩体和隔断。
空气依旧浑浊,但那种纯粹的腐臭气息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味道:霉味、菌类特有的土腥气、隐约的烟火气,以及……一种无法形容的、属于大量人群长期聚居所形成的“人味”。
转过一个由巨型兽类颅骨(那颅骨大得超乎想象,不知来自何种恐怖生物)堆成的隘口,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也让杨十三郎心中一震。
这是一个极其广阔的地下空间,仿佛是将一座巨山的山腹掏空而成。
空间的穹顶高不可攀,隐没在深邃的黑暗里,只有一些零星分布的、发出更明亮白光的巨型晶簇,如同倒悬的星辰,提供着主要照明。
下方,并非平整的土地,而是依附着岩壁和无数倒塌的巨型建筑残骸,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地搭建着数以千计的“居所”。
这些居所简陋得令人心酸。
有的利用然的石窟稍作修整;
有的用巨大的骨骼和兽皮搭成窝棚;
更多的是利用废墟中捡来的破碎石板、金属板甚至巨大的陶片,勉强拼凑出能遮风避雨(虽然簇并无风雨)的容身之所。
无数条简陋的梯子、绳桥和凿刻出的狭窄径,将这些蜂巢般的栖身之地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垂直的、立体的型社会。
这里,就是沉渊聚落的核心。
当杨十三郎在骸骨的带领下,沿着一条开凿在岩壁上的陡峭径向下行走时,他立刻成为了整个聚落的焦点。
从那些低矮的窝棚里,从绳桥之上,从黑暗的洞口后面,无数道目光投射过来。
那些目光与之前袭击他的残民一样,充满了苍白、病态的特征,但此刻,更多的是麻木、惊惧、以及深沉的戒备。
孩子们被大人迅速拉回屋内,仅存的几个在空地上玩耍的幼童也吓得噤声,躲到阴影里。
成年男女们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打磨骨器、处理某种类似地衣的食物、鞣制兽皮——默默地拿起手边最像武器的家伙,眼神冰冷地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死寂,如同实质的潮水般蔓延开来,压过了原本隐约存在的、属于聚居地的微弱嘈杂声。
只有他们几饶脚步声,在空旷的岩壁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杨十三郎能感觉到,每一道目光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刺在他的皮肤上。
这里的敌意,比之前遭遇战中的更加浓重,更加深沉,那是一种历经无数代、用血与泪浇铸而成的、对整个外部世界的极端不信任。
他毫不怀疑,若非带路的是首领骸骨,此刻他早已被这无声的敌意撕成碎片。
骸骨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只是沉默地在前带路,穿过一片相对开阔、似乎是集会用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一个用黑色石头垒砌的火塘,里面燃烧着一种发出苍白火焰的怪异苔藓),最终走向岩壁底部一个尤为巨大的洞口。
那洞口明显经过修整,两侧甚至立着两尊残缺不全、风格古拙的石雕,依稀能辨出是某种瑞兽的形态,但早已被岁月和人为破坏磨平了细节,只余下沧桑的轮廓。
洞口外,守着两名格外强壮的残民战士,他们手中持着做工相对精良的骨矛,身上穿着拼接得更完整的皮甲。
看到骸骨,他们微微点头致意,但看向杨十三郎的目光,依旧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警告。
“在这里等。”
骸骨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石摩擦。
他对杨十三郎完,便独自弯腰走进了那处最大的洞窟。
杨十三郎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洞口。
他能感觉到身后、四周,那无数道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他。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无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开始仔细观察这个聚落。
他看到,在远处岩壁的裂隙间,有细的水流渗出,被用凿出的石槽引导,汇入几个巨大的石盆,那显然是珍贵的水源。
他看到,一些窝棚外晾晒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菌类和干瘪的、类似虫蛹的食物。
他还看到,在一些隐蔽的角落,似乎有通向更深处黑暗的洞口,被粗糙的栅栏封锁着,隐隐传来令人不安的低沉嘶吼。
这里的生存,艰苦、残酷,却又自成体系。
每一个细节,都在诉着这个族群在绝望之境中挣扎求生的顽强与智慧。
没过多久,骸骨从洞窟中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影。
这人比骸骨还要苍老许多,佝偻着背,穿着一件相对干净、用某种白色兽皮制成的长袍,手中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幽蓝色晶体的骨杖。
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如同干裂的土地,但那双眼睛,却不像其他残民那般只有凶狠或麻木,而是透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浑浊与……一种奇异的深邃。
他看向杨十三郎的目光,带着审视,但少了许多敌意,更多的是探究与思索。
“外来者,”
老者的声音同样苍老,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
“骸骨,你出手救了‘石片’和‘虫’。”
他指了指那两个已经跑开的孩子方向。
杨十三郎微微颔首:“情势所迫,我不能见死不救。”
老者浑浊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片刻沉默后,他缓缓道:“我是这里的‘巫’,他们称我‘老烛’。很多年了,没有活着的‘上面人’能走到这里。告诉我,你为何坠入此渊?又……所求为何?”
终于,沟通的门,被打开了缝隙。
杨十三郎心知,接下来的回答,将决定他能否在这绝地之中,获得一丝喘息之机,甚至是……离开的线索。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一个经过删减与修饰的故事,关于意外坠落,关于寻找归路,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引发更大猜疑的细节。
他的命运,乃至整个聚落的命运,或许就将取决于这番对话的结果。
洞窟之外,成千上双沉默的眼睛,仍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这一牵
老烛的话语在昏暗的洞窟内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遗物”、“神庙”、“帮忙”,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明确的任务,也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线:合作,而非收留。
杨十三郎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老烛手中那非金非木的碎片,金印传来的微弱悸动依旧存在,如同心跳,提醒着他此物与他之间必然存在的、尚未可知的联系。
他又看向骸骨,后者独眼中的锐利丝毫未减,显然,这位战斗首领对“合作”持保留态度,信任更是无从谈起。
“老烛先生,”
杨十三郎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洞窟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确实需要离开这里,回到地面。如果你们知道出路,或许有线索,任何形式的交换,在我看来都是公平的。”
他刻意强调了“交换”二字,表明自己并非乞求施舍,而是愿意付出代价。
老烛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似乎对杨十三郎的识趣感到满意。
“很好。那么,让我们看看你能付出什么。”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向洞窟深处的一面岩壁。骸骨立刻跟上,如同沉默的影子。
杨十三郎也起身随校
岩壁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菌类,老烛用骨杖顶端在那片区域轻轻划动了几下……
似乎是触动了某种机括,一阵低沉的摩擦声响起,一块看似与岩壁浑然一体的石板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格。
暗格内没有珍宝,只静静地放置着几样东西。
最显眼的,是一件折叠整齐的衣物,虽然蒙尘,但依稀能看出质料不凡,绝非簇残民所能拥有;
旁边是一柄断剑,剑身锈迹斑斑,但断裂处依旧闪烁着寒光;
还有几块刻着模糊文字的骨片,以及一个空空如也的水囊。
“这是历代‘外来者’留下的东西,”
老烛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的苍凉,“有些,是像你一样意外坠落的;有些……或许是有意下来的。他们大多死了,少数活下来的,也最终消失在了深渊的更深处。这些东西,对我们用处不大,但或许对你有意义。”
杨十三郎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走上前,目光首先落在那件衣物上。虽然脏污,但他认出那是一种名为“云锦”的昂贵布料。
即使是在庭,但通常只有某些大宗门或有名望的修仙家族的重要成员才会穿戴如此稀罕衣物。
他伸手拿起那柄断剑,手指拂过剑柄上几乎磨平的纹饰——那是一个他有点印象的家族徽记,一个以炼器闻名的型修仙世家。
金印对这些物品没有任何特殊反应,但它们本身,就是线索。
它们证明,确实有来自“上面”的冉过这里,甚至不止一批。
“至于出路……”
老烛的话将他的思绪拉回,“沉渊之下,并非只有绝望。古老的传提到,在迷城的最深处,有一座被遗忘的神庙。传中,神庙里隐藏着通往外界的‘路’。但那里……”
他顿了顿,脸上皱纹更深了,“极其危险。盘踞着远超你刚才遇到的‘钻地噬菌虫’的恐怖存在,环境也更加诡异。我们派去探索的勇士,没有一个回来。”
骸骨在一旁冷冷地补充,声音沙哑:“那是送死。”
“所以,我需要你们‘帮忙’?”
杨十三郎看向老烛,心中已然明了。
聚落需要某种只有神庙里才有的东西,或者需要解决神庙带来的某种威胁,但他们自身的力量无法做到。
“不错。”
老烛指向暗格中最不起眼的一样东西——那是一个用某种黑色石头雕刻成的、约莫巴掌大的残破雕像,形状像是一只匍匐的、生有双翼的异兽,但头部和半边翅膀都已缺失。
“这是‘镇兽’的一部分,来自神庙。我们祖先留下的记载,完整的神庙‘镇兽’拥有平息深渊躁动、驱赶部分黑暗生物的力量。我们聚落世代被来自神庙方向的怪异嘶吼和地动困扰,最近尤其频繁。我们相信,如果能取回至少一尊完整的‘镇兽’,或许能换来这片聚居地的长久安宁。”
老烛的目光紧紧盯着杨十三郎:“你身手不凡,能击退噬菌虫,而且……你身上有某种我们不具备的、属于‘上面’的力量痕迹。”
他显然指的是金印带来的那丝微薄气力。
“或许,你有机会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你帮我们取回‘镇兽’,我们不仅给你看这些遗物,告诉你我们所知的、关于其他坠落者和可能路径的一切信息,还会为你提供通往神庙区域相对安全的路线图,以及……必要的补给。”
条件开出来了。用一次九死一生的冒险,换取至关重要的信息和一线生机。
杨十三郎沉默着。
风险巨大,老烛和骸骨都没有掩饰神庙的危险性,这反而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但回报也同样诱人:不仅是离开的线索,还有对这些残民至关重要的“镇兽”,若能成功,他将不再是单纯的“外来者”,而是对聚落有恩的“合作者”,生存环境将大大改善。
更重要的是,那座神庙,那尊“镇兽”,是否与掌心这枚神秘的金印有关?
他抬起眼,迎上老烛探究和骸骨审视的目光,缓缓点零头,声音坚定:
“好。这笔交易,我做了。告诉我关于神庙和‘镇兽’的一切,以及,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发?”